靖崔真人,着名的永辰宗丹峰大长老。有着一张风流的皮相,行事作风却严于律己到了堪比祁宗主的程度。
他总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别的弟子看到了他的脸都想情不自禁地绕道走。
可这样一个板正的人,却在不知何时收了一位小太阳似的花妖徒弟。
寿命短暂的昙花之妖,却有着比谁都热爱生活的一颗赤子之心,她不仅为她的同门们所喜爱,也甚至让她的师尊的脸上,偶尔会出现一些于他而言过于鲜活的表情。
然而,这也一切也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早秋的晴夜总是难得,月明星稀,靖崔一步一步地走在蜿蜒的林间小路上,手中盛放的昙花被月光蒙上了一层银色的拢纱。
今天是他收宓晓昙为徒的第五百一十七年,也是宓晓昙枯萎的第叁百年。
他这徒弟,到底还是没能活过金丹中期——甚至连人类修士应有的岁数都达不到。
生灵啊,就是这般因天注定,可天又是出于何种考虑,为不同的生灵划下不同的寿元呢?
他年复一年地为她准时扫墓,年复一年地在路途中思考着这个不会有人告诉他答案的问题。
但今夜,他的思考却在半路上被打断了。
靖崔真人好歹也是名化神巅峰的修士,又是注重细节的丹修,他的眼睛可从来不会出错——所以,方才确实是有转瞬即逝的两道人影,出现在了他徒弟的墓前。
而在那方小小的祭台之上,则正安静地躺着一支幽雅的昙花,似是在与他手中紧握的那支遥相呼应。
那两道略为熟悉的人影,会是谁呢?
*
他们已经飞升了二百年了。
焰回宗的别致风景,也因时间的流逝,变得更加知名了。但不仅仅是因为那与众不同的自然风光,更是因为山顶上的那座“人造景点”——
“唔……烧得真厉害呀。”
“……是师尊的手笔没错。”
曾经承载着二人种种回忆的实验室,兼白晴方的临时住所,如今已经……
向清茗看着四散在那废墟上的张牙舞爪的赤金色火焰,默默地咽了口唾沫。
她抬起手来,捏了捏他的肩膀。
白晴方偏过头来对她露出一个“茗茗放心”的自信笑容,而后越过了她,试探性地朝那废墟走了半丈的距离——
于是原本零零散散的赤金色火焰便突然像是有了灵智那般,它们争先恐后地一拥而上,在他的面前聚集成了一颗巨大的火树,随后砰的一声爆出了无数滚烫的火花。
“夫君!”
“拐卖贩——果然来了啊!还有……我的好徒儿!”火树开口道。
向清茗汗颜,收起了竖在他面前的灵力防护罩,几步上去拉着他对这棵非常连生的火树行了个礼,而后低着头有些心虚地问:“是……师尊本人吗?”
“不是啦,乖徒弟。这只是一点会自动回复的神识罢了,当我认定的人来到此处,这神识就会触发。
要找我的话,就去师尊的正殿里,给那瓶海棠花换换水就行。”火树噼里啪啦地说着,金红色的光辉倾泄一地。
向清茗“啊”了一声,那支海棠花……原来她的师尊一直都在好好地养着……
想到以前向师尊询问灵材的那一个清晨,她的嘴角翘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这时,白晴方拉了拉她的衣角。她抬起头朝他一看,便对上了他那对盛满了委屈的碧眼。
他耷拉着眼尾,先是对她眨巴了几下,然后小声提醒道:“所以我的家……”
语气软得不行,仿佛他是什么被恶霸欺压得不敢吭声的良家少夫一样——又像是一条受了挫折后蔫嗒嗒跑回来求主人安抚顺毛的大狗一样。
向清茗:……见不得他难过。
她牵起他的手,和他十指交握,看着他的脸认真道:“跟我走,我们一起去找师尊,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言罢,足尖一点,便带着他没入了空中,悄无声息地向连生的主殿疾驰而去。
跟在她身后一脸乖巧不知道给谁看的白晴方,心里美得不行。
——秽生,你是从心所欲惯了,可这次你的火却是烧到你自己身上了。你的徒儿就要为了她的夫君,向你这位好师尊讨说法了,这次,你又要怎么回答她才不会伤害到她呢?
他这么落井下石地想着,嘴里还不往给她适时地示弱和退让:“茗茗,我刚刚又想了想,其实道尊可能就是一时冲动罢了,我们还是问正事吧。”老沏茶大师了。
果然向清茗就白迷心窍了,她刚被他的委屈脸给晃了一圈,现在又听到他乖觉的发言,便立刻强势反驳道:“不行,白晴方,你可是我的人,就算那是师尊,我也要同她问清楚这一切!”
“好……都听你的……”今日也是一边享受蛊惑妻主一边享受妻主对自己宠爱的一天呢。
这点距离根本不算什么,他们很快就进了主殿之内——其间白晴方还躲过了好几处极为隐蔽的冲他而来的攻击,明明连生根本就不在此处,可这些攻击却像是她本人亲手操控的一样。
可见连生在想跟他秋后算账这方面下了很大的心思。
白晴方站在向清茗的身后,看着她小心翼翼地给海棠花换水。
哦,原来她花园里那棵海棠树秃了的一块就是用在这里。呵。
朱红色的花瓶在注入清水后发出了一阵柔和的光芒,随后,一道影像出现在了花瓶的旁边。
连生站在一片漆黑里,她笑嘻嘻地从倒在她脚边的一只面露狰狞的半妖手中,夺过来了一本黑乎乎的书籍。
“拿来吧你!”
书籍到手了,可她却连那本书的封皮都没看一眼,就当着半妖的面直接把它丢到了一边去,接着洋洋得意道:
“想阴我?跟我玩心眼?扔了都不给你!再见!”
二人:……看起来像根本没有心的样子。
下一秒,感知到自家花瓶召唤的连生就从秘境中传送了出来,影像随即消失,她毫发无损地站在了向清茗的对面。
向清茗即使刚刚还有点生她的气,但到底是两百年没见了,之前又在上界得知了关于她的那么多真相,现在真与她这唯一的师尊久别重逢了,向清茗也根本说不出来半句指责了。
种种复杂的感情交织在她的心头,最终还是化为了一声敬称。
“师尊……!”她郑重地喊了一声。
“小没良心的乖徒弟,今天终于想起我这个留守老人啦?”连生伸出手,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叩了叩,一开口就没正形。
“然后这边这个……”她慢慢转过头去,看向白晴方。
“你来干什么?”她脸上的笑容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向清茗惊觉这两人的实际关系可能原来比她想象中的要差得多。
白晴方一欠身,彬彬有礼地回答她:“自然是陪我的妻主一起来拜访道尊您。”我的妻主还用的是重音。
周围的空气逐渐开始升温。
连生正在拼命克制住当着徒弟的面对他动手的冲动,但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她既然不动手,那就总得说些什么狠话来敲打敲打这个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得到了向清茗,还敢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狗东西,不然她今天就不叫连生!
她打算拿情景来震慑他,于是就说:“看来那废墟上的火……”
“连生,你的秘境奖励。”
这时一道没精打采的声音拯救了这即将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一条黑色的小蛇突然出现在了连生的手边,嘴里还叼着刚刚被她丢着玩的书籍。
连生:……突然想起来向清茗还在场。
“……哦,谢谢你,老莫。”被迫中断的连生接过了莫待曦递过来的及时书,然后又转过了头,从脸上硬生生挤出了一个笑容,把它一把塞进了脸上同样带着尬笑的向清茗的怀里。
“……那啥,补个见面礼。师尊刚打的秘境还挺热闹的,想必作为最终奖励的功法也是不凡之物。”虽然她徒儿都是上界的人了也不知道用的上用不上。
白晴方:啧。还想看茗茗跟秽生为了我而吵架呢。
递完书后就盘在连生胳膊上装死的莫待曦:……为什么在场的所有生物都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向清茗一边打哈哈“啊哈哈谢谢师尊”一边极为配合地慢慢低头朝自己手里的书看去——
……她的尬笑变成了真的哭笑不得。
“咳咳。”
向清茗强忍着笑意把书单手扣在怀中,又将另一只手探入了虚空之中,她摸了摸,然后从自己的空间里取出来了一本同为黑色封面,大小相同,只是厚度比她怀中之书要厚了两倍的崭新书籍。
她把它们迭在一起,接着又递还给了一脸问号的连生。
连生接了过来,而后第一次看清了这书上的标题——
《符器总纲上部》,以及下面的那本《符器总纲下部》。
啥啊这是,自产自销吗!
她开口就是一个夸:“哈哈哈哈哈!!!徒儿,真有你的!我就说你飞升前怎么到处跑呢!”被这戏剧性的巧合一打岔,向来说变就变喜怒不定的连生也一时间没心情找白晴方的茬了。
养出了一个出息徒弟的连生道尊一脸自豪地伸出手锤了下向清茗的肩膀,又给她抛了个赞赏的目光,接着想了想,再次问她:
“那么你这次下界,就是为了把你的这本着作的下部也传播开来吗?”
向清茗一把挽上了自刚才起就在当微笑木桩的白晴方的胳膊。
“师尊,请允许我介绍一下,他,也是符器总纲的作者。以及,传播下部只是我们的行程之一,我们找您还另有其事。”她笑得十分真诚,真诚得连生都觉得自己眼睛里只剩下了自己的乖徒弟而没有她旁边的那个王八蛋。
“嗯,那乖徒儿找我到底是什么事那?万里迢迢的,多辛苦啊。”连生选择性失聪地关切道。
向清茗于是就无比诚恳地问她的师尊:
“师尊……您,要不要考虑一下飞升呢?”
连生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她对着向清茗眨了好几下眼睛,直把她眨得心里发毛,接着,她那对凤眼又眯成了狭长的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