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霁再醒来,发现衣服穿得整整齐齐,身上情事的痕迹也被擦干净了。手脚上的缚仙索不见踪影,勒痕处上了药膏。
李沉璧不见了。
他并不惊讶,说实话,他根本没打算在醒来后见到这小子。
李沉璧这小子,估计是自知理亏,心虚不敢见他,于是先偷偷跑回山了。
李沉璧犯错后喜欢躲,知道该怎么避开自己的锋芒,每次只要老老实实装乖几日,自己就会心软下来,主动去哄他。
这么多年叶霁一直把他当小孩子看,常常让着他,没想到这么些年宠下来,李沉璧的胆子被他宠得包了天,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
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叶霁愣愣地望着红帐出神许久,才起身下床,准备回山再做打算。
长风山隐匿在雾霭山岚里,结界重重,普通人根本找不到上山去的路。
叶霁策剑归山,第一件事就是去见自己的师父,长风山掌门———漱尘君林述尘。
踏进一个小结界,就看见绿水悠悠里,一人灰袍散乱地躺在水畔,睡得正香。
那人墨色长发垂入水里,浸在水里的发尾上居然系着鱼食,任由游鱼啄食。
叶霁见到了这样的怪事,却见怪不怪。走过去,在那人身边盘腿坐下,静静看着那张年轻清秀的面孔,目光落在那苍白的薄唇上,隐忧地叹了口气。
也就是这一叹气,让那躺着的人醒了过来。睁开眼睛,见叶霁正襟危坐在天光里,便露出了一个笑容。
“啊,睡糊涂了。你这次出山,一切都还好吧?”
还不等叶霁回答,他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原本睡得微红的脸也变得像是一张白纸。
叶霁连忙抚他的后背:“您还是别在这里吹风了,我送您回去吧。”
“没事,我钓鱼呢。”
“那师父您钓上来什么了?”叶霁无奈地替他拧干发尾,“您睡得人事不省,鱼都吃饱几波了。”
漱尘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道:“并不是不想醒,是我梦见了你纪师叔,醒不过来。”
叶霁忽然沉默了,慢慢地握紧了手心。
隔了很久,他才像是下定决心一样,轻声问:“梦到了师叔——对师父而言,是美梦么?”
漱尘君低声悄悄说道:“是美梦。”
叶霁眼中闪过一丝怅然痛苦,有些茫茫然地瞧着自己的师父。对面的人一身病骨,坐在那里却如同山岳。
“师父……”叶霁半天才斟酌着开口,“已经八年了。我能不能去关山境,看看纪师叔?”
漱尘君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抬起手,帮他摘掉身上的一根碎草,目光沉蔼而柔和。
叶霁便不说话了。
深埋在他心里的那位纪师叔纪饮寒,是曾经长风山乃至整个修仙界最负盛名的英杰剑仙,风华绝代,天资惊绝。
叶霁十岁那年,被外出游历的漱尘君相中根骨,被带回了长风山,从此踏上仙途。那时尚还年少的纪饮寒,孤高自负,也对这个新弟子展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甚至不惜与师兄漱尘君撕破脸,想要抢他为徒。
闹到最后,还由先掌门定夺,纪饮寒资历尚浅,心性傲慢,不足矣为人师,况且叶霁毕竟是漱尘君先相中带回山的,还是交给漱尘君做徒弟最为合适。
但即使这样,纪饮寒却并没有死心,甚至与漱尘君抢着教授他术法武学,对这个师侄极尽照顾。
就这样一直到叶霁十六岁,先掌门兵解而去,由漱尘君接任掌门。纪饮寒却忽然退隐入关山境,从此再无消息。
纪饮寒骤然隐退,让当时还年少的叶霁几乎无法接受。
他满心仰慕这位风华耀目的师叔,甚至对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依恋,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种感情究竟是什么。
他曾为此大哭一场,想找到师父刨根问底,问清这一切的真相。但后者的身体状况,在纪饮霜退隐后就一落千丈,一身病骨,光是站在那里就能被风吹倒,让叶霁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去质问他。
毕竟,师父漱尘君在他心里的重要,胜过山岳。他没有父亲,漱尘君就是他的父亲。
“师父,”叶霁给漱尘君披了件外衣,站起身,“您钓到鱼就回去吧,药千万别又忘了喝。我去看看沉璧,他又闹别扭呢。”
漱尘君轻叹:“你当真是一刻都放不下李沉璧。”
他眼中流露一丝空茫,喃喃:“沉璧的模样,的确生得像他……小霁,你就这么思念饮霜?”
叶霁僵住,这才发现脚边喝空了的酒葫芦。漱尘君即使喝醉了,身上也丝毫不沾酒气,甚至不露一分醉态,非要多和他说上些话,才能发现他其实是醉了。
漱尘君闭上眼睛,手指在袖子里轻轻一掐:“沉璧没有回山。你去找他吧。”
说着摆摆手,让他离开。
没有回山?
漱尘君说李沉璧此时不在长风山里,那就是不在。这话即使是他喝醉了说出来的,也容不得质疑。
叶霁顿时头大,快步出了结界。十步并做五步地奔下长阶,恰好和一人撞了满怀。
慢点慢点,山阶都被你踢出缝来了。”
对面那人,正是这几日在长风山客居的叠霞洞洞主,和他算得上个平辈好友。拍拍他肩,扬起眉毛,“小叶?你这就回来了?你那模样挺美的小师弟呢?”
叶霁:“我正是在找他。”
叠霞洞主露出惊奇的神情:“他不是与你一起去除魅妖了么?他没有与你在一起,那他借走我的斩雾刀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