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就好,“叶霁忍笑忍得异常辛苦,“那你慢慢说。”
凌泛月长叹一口气:“我遇见了一个人,年纪比我小许多。最开始,我并没有注意他,我与朋友们喝酒时,他就在旁边静静弹琴。后来相熟了,才发现他其实很爱笑,性子很张扬。我和人比剑时,他就在一边击鼓,无论我是输是赢,他都对我笑得很高兴,仿佛我就是输了,在他眼里也是赢了的那个。”
“叶兄,你能想象有这样的人么?”
凌泛月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他安安静静弹琴的时候,好像世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可他笑的时候,眉飞色舞和我说话的时候,击鼓的时候,就好像天下所有的活气都在他身上,让人没法不去看他。”
叶霁轻拍他肩:“世人说的‘静如处子,动若脱兔’,大概就是如此了。难怪凌兄如此心动。”
凌泛月眼中星芒跳动,扣住他双臂:“叶兄,方才与我们说话的那个少年人,神采动作都和他有些相像,我实在是忍不了了。等策燕岛的事结束了,我想回去找他。”
叶霁莞尔:“你心里想得很清楚啊,关山万重也拦不住你,凌兄又何必问我怎么讨人欢喜。在我看来,一颗诚心能抵万金。”
“倒也算不上关上万重。”凌泛月忽然又泄了气,用剑柄直敲额头,“从春陵到逢棠城,不过二十余里,近在眼前。但要是不能成天见面,和千里万里有什么区别。我想接他来玉山宫,却不敢让我爹知道,他老人家要是知道我对一个男子上了心,身份还如此悬殊,能揍得我上天入地。”
他心中纷乱,竟将眉心敲出了红痕,也不觉得痛。
抬头,见叶霁在一旁笑微微的,神情却含着关切,脱口而出:“我爹打起人来凶得很,我要是被他弄残废了,今后还怎么和你比试?”
叶霁宽慰他:“若你真残了,我一定让着你些。”
凌泛月差点没喷血,愤愤撞了他一下。缓过一口气,又取经般问道:“你师父呢?什么态度?你们两个都是他的徒弟,事情要是传了出去,漱尘君一丢就丢两份面子,难道不会生气?”
叶霁被他说的深思:“我师父他还不知道。”
他和李沉璧的纠葛,虽然与凌泛月的情况不尽相同,但师兄弟相奸这件事,说出来更不见得光彩。
叶霁出神一会,才道:“这么多年,师父从未因我犯错而说过重话。也许在他眼里,我用心决定了的事情,就没有合不合适,正不正确之分。”
漱尘君向来是他的引导者,并非裁夺者。当他身处险境时,漱尘君能倾力将徒弟护住,但当徒弟做决定时,漱尘君却反而背手在旁静看————除非叶霁主动向他投来求助目光。
漱尘君身为师父,有时像父,有时像师。从小到大,叶霁生病了委屈了,他就像父多一些;叶霁迷茫了怠惰了,他就像师多一些。漱尘君就有这一点高妙,总是能将父与师之间的平衡把握得很好。
当时他被李沉璧弄得手足无措,最迷茫时想到了漱尘君,下意识希望师父能给自己点一点迷津。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过羞耻,正因为对方如父如师,才更加耻于开口。
反倒是朋友,才能敞开心扉。
叶霁问:“凌兄,这些话,你为何愿意和我说?”
凌泛月道:“我看到你与李沉璧在一起的样子,就觉得你能理解我的心情。二来,咱们——”他的脸涨红了一下,“——也算是朋友。”
他想和叶霁一争高下是真的,诚心折服于叶霁的人品,也是真的。凌泛月不情不愿地发现,能让他毫无挂碍地敞开心扉,而毫不担心对方会评议传扬出去的朋友,似乎只有叶霁一个人。
叶霁沉默片刻:“……我与李沉璧在一起的样子?”
凌泛月点点头:“你知道喜欢一个比自己年纪小的人是什么滋味,当然能体会我的心情。”
叶霁再次顿住脚步:“你觉得,我对李沉璧,是那种喜欢?”
他蓦然转过头,两双炯炯的眼睛在星夜里对视:“凌兄,要是你当时没发现我和他之间的事,是否还会觉得我喜欢他?”
凌泛月莫名其妙:“你不喜欢他,为什么那么疼他关心他?你若是不喜欢他,为什么和他一副两情相悦的样子?”
过了很久,叶霁才缓缓道:“……我一向是这样对他的。”
凌泛月轻叹一声:“叶兄,你对他很有耐心,也许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而我……我脾气太差了,恐怕一辈子都学不会和人心平气和地说话,就算是我喜欢的人也一样。”
叶霁:“你的个性确实有些急,但毕竟还是讲道理的。”
凌泛月望着自己手心:“但有时候就像个混蛋。在这之前,我和他吵了一架,我——嫌他干的营生不好,嫌他总对别人卖笑,说了很多伤人的话。哎,其实有些话说出来我就后悔了,但后悔也没用,只能过后弥补。”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玉石挂坠,上面刻着护身符文,在叶霁眼前晃了下:“这是之前那位老人家上船前给我的。他说,为谢我救命之恩,赠我一枚护身符,愿我一路平安顺遂。”
“是昭觉寺的护身玉佩。”叶霁瞧了瞧,“对普通百姓来说千金难求,昭觉寺也只赠给有缘信徒,他却舍得给你。”
凌泛月眼神沉了沉:“可我之前对他并没有一句好话,甚至让他一个老人家难堪。叶兄,你看,要是我能管住我的脾气,也不至于总是事后想起来睡不着觉。”
他懊丧地在旁边大树上一锤,地面忽然开始轰鸣震动,两人均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