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公主府。
细密的雨丝自天际垂落,将湖中荷叶敲打得颤颤巍巍。锦鲤在叶下休憩,倏尔游走,只留下一道赤红的影子。
湖边的小路传来脚步声,粉色的裙摆飘动,白靴在青石板上踩出水花。
穿过九曲回廊,仆人将客人引至花厅,收了伞立于门旁,在一扇绣着凤凰的屏风面前停下,弯腰恭声道:“殿下,瞿家小姐来了。”
“进来罢。”屏风后传出一道高贵冷淡的女声。
瞿彩兰在门口整理了下衣裙和发髻,见没有不得体的地方,才迈进屋中。穿过屏风,迈上三层台阶,便来到一间开放的书阁中。
阁中燃着安神香,宽大的书案占据了一半空间,书案之后则是一张软榻。一位女子就倚在这张美人榻上,一袭白色衣裙,光着脚,手持一卷书本,神色倦懒。
瞿彩兰提起裙子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彩兰,你我之间,不必拘礼。”女子起身,乌黑顺滑的长发只用一根绸带松松地系在脑后,华丽而狭长的丹凤眼露出一丝笑意。
明明未施粉黛,却美得浓墨重彩,眉眼之间带着与生俱来的华贵与强势。
瞿彩兰晃了晃神,“殿下,外面下着雨,您穿这么少,当心着凉。”
临虞公主笑了笑,“我还觉得热呢。”
她赤着脚踩在地毯上,走到书案前坐下,将书卷随手放在一旁,“彩兰,来尝尝我的茶。”
瞿彩兰便也跟着坐下。
临虞公主先将桌边的小炭炉点燃,把装着泉水的砂瓶置于火上烘烤。然后从小盒里取出茶砖,纤白的手指掰下一小块,放入茶碾上细细研磨。
临虞公主的动作细致而优雅,神色恬淡宁静,似乎极为享受这个过程。
等茶叶碾成粉末,砂瓶中的水也很快烧开了。
将煮沸的水倒入少许在茶碗中,用茶筅搅拌成乳膏般浓稠的样子,再一边倒入沸水,一边用茶筅击拂。
细雨的声音和点茶的“簌簌”声交替响起,屋子里十分静谧。
茶点好时,醇厚的茶汤之上,漂浮着一层绵密雪白的汤花,如白乳浮盏面。不仅美观,而且味道香醇。
瞿彩兰抿了一口茶,赞叹道:“殿下点茶的手艺又精进了。”
临虞公主微笑,“我最爱茶,你是知道的。”
“自然。”瞿彩兰道,“前些日子,鸿哲的朋友从云南带了一些普洱送给他,他都没舍得喝,惦记着公主爱茶,托我给殿下送来呢。”
临虞公主放下茶盏,抿唇笑道:“鸿哲有心了。”
“可是呢,他是个好孩子,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姐姐们。可是——”瞿彩兰眼眶红了红,低头用帕子拭泪,“可是他现在受了委屈,我这个当姐姐的,却不能为他讨个公道。”
临虞公主眸光微顿,“彩兰,你弟弟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瞿彩兰立即抬头看向临虞公主,“殿下……”
“此事有些麻烦,鸿哲招惹的是礼部侍郎的儿子。”临虞公主缓缓道,“我在京时曾有耳闻,容侍郎偏爱妾室,不喜发妻,也不喜这个嫡子。”
“既然不得宠爱……”瞿彩兰目中显露出期盼。
“可是容侍郎极在乎脸面,你们瞿家只是一介商户,鸿哲如此羞辱他的儿子,对他来说已是极大的冒犯了。”临虞公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就算我开口也无用,我离开京都已有四年,恐怕京都里早就忘了我这个人了。”
“彩兰,现在重要的是不要把事情闹大,你们去杨家好好道个歉,杨家那边我也可以尝试劝劝,不让他们太过分,总之不要闹到官府去。”
瞿彩兰这才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可她还是很不甘心,“殿下,您没看见鸿哲,他的嘴被人缝了起来,现在连饭都吃不了,每天都疼得大叫。您让我去道歉,我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瞿鸿哲的嘴即使拆掉线,嘴唇仍然肿的老高,疙疙瘩瘩得满是细小针孔,轻轻一动就会渗血。他整日疼得又哭又叫,发疯一样砸东西。
家里片刻也不得安宁,瞿彩兰和瞿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瞿彩兰不得不寻找临虞公主的帮忙,可没想到竟是这个结果。
临虞公主道:“彩兰,这件事我确实帮不了你,我只能告诉你,不要闹大。”
最近种植园和加工坊接连被烧,于洪不知道怎么盯上了这件事,一直追查不放。她每天为这件事愁得焦头烂额,实在是没有心思处理瞿家的小事。
瞿彩兰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仆人打着伞送她出门。
远远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一袭淡青色衣衫,独自撑伞站在烟雨中赏荷。油纸伞被暴雨吹打得摇摇欲坠,他却身姿笔挺,如同经受风饕雪虐而不倒的青竹,清瘦而坚韧。
雨雾绵延。
瞿彩兰从另一条路离开,回头张望了一眼,“是宋知州吗?”
仆人低眉顺眼,却是声色淡淡,“是驸马。”
“对对,是驸马。”瞿彩兰讪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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