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用吸管戳破了在鲜榨橙汁的液体表面的最后一个泡泡,他细数着“3,2……”,而在“1”这个数字浮于脑海时,坐在他对面的男人终于开口了。
“幽,我觉得我喜欢他。”这句话是平和岛自己整理出的意思。自家哥哥的论述结结巴巴,逻辑不清,并且完全没有与“喜欢”相近的词语,但是,哥哥的表情暴露了。幽想着这件事,并没有说出口,而是继续低头,用吸管冲橙汁底层吹了口气,掀起底边的果肉残渣,又开始戳泡泡。
他很耐心地听完哥哥讲话。橙汁里的冰块都融化光了。
故事开始是在一个下雨天,因为那天平和岛静雄来接他回家吃饭。幽能推断出天气是因为自己家一起吃饭总在奇数月的第二个星期天。他能够回想起来那天吃过的菜单:小烤牛肉,生菜沙拉,土豆炖肉等等。
接着,那个雨幕越来越清晰。自己作为艺人培训的地方也越来越近,正是下午三时。钟,挂在课堂里的,刚刚笔直了角度,向右的指针外指着被雨打湿的树丛。三时,自己的父母还在跟静雄一起买菜,谈论幽的事业前途,以及适当担心静雄的前程。像以往一样,买菜之后,静雄去接弟弟,路上遇到俄罗斯寿司的老板面包车故障。静雄帮他们将货物送到店里,白人老板一边称赞他,一边摸了摸刃口,切开了当日最新鲜的金枪鱼做寿司感谢他。
在等待寿司的过程中,静雄一共给弟弟发了两条短信。现在这两条短信肯定还在手机里躺着,一条“路上有点事,我很快过来”,一条“我带了金枪鱼寿司”。幽还记得食盒从哥哥的手转到自己的手里,那上面的湿润,这更加坚定了那天是下雨天的事实。
四时半左右,静雄抵达了艺人培训地点。
幽刚从教室出来,站在檐下等待。雨伞被他攥在手心里,接着,他将雨伞递给了一个黑发女子,少女对他表示感谢,抬手揉了揉他有些湿的发梢。
而同一时刻,有人在树丛中探出一只手。
“嗨。”静雄听见耳畔传来的声音。
然后他看见那只手,指节修长,食指和中指带着银戒。上面还沾着雨水,掌纹里也有残留的水渍。顺着那只手,打湿的灰色薄毛衣袖口,毛衣的纹路一直伸到那个人的肩上往后。那个时候,平和岛静雄就想到了:这个人的肩胛骨肯定是漂亮的。这个词还是岸谷医生教他的,他觉得此时用欢喜来形容并不过分,因为他的意识已经有了“可以看见这个人的脸”的兴奋感。耳环,银的,跟戒指一套。贴在脸上的黑色头发,眼睛也好看,像枫树下有倒影的湖泊。
他再次听见那个人对他打招呼,静雄举着食盒慌乱回答。
“你好。”静雄回答道。他一瞬间感到懊悔,随即就被惊喜冲淡了,他看见了对方的脸。真好看。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那个人从树丛里面走出来,从花坛下来时也小心避开了积水,以免溅到静雄的裤脚。他点头以示回应,来不及询问什么,青年却已在雨里脱下外套。样式像学生黑制服的外套拢在了静雄的头上。不知为何,有淡淡的咖啡味在鼻息中掠过,也许对方才从咖啡馆那种温暖的地方来,身上也是热乎乎的。
“哎?什么……”静雄刚想把衣服揭开,但被青年抓住了手放在裤子两边,那个人顺势钻进他的怀里,呼吸贴得很近。“嘘。”青年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擦过了他的脸。抓住他左手的那只手似乎力度有点大,借着光,静雄看见对方盯着那边的路,在等待着什么。而很快的,那边也确实出现了他等待的东西,有一群人跑过他们所在的地方
“记者?”等脚步声远去之后,静雄抓下那件外套,才问道。那外套已经湿透,但青年还是将它披在了身上。青年点了点头,对他笑着说:“你看,我就是折原临也啊。”静雄仔细回想了一下,才想到折原临也的大名确实最近在杂志上出现了多次,总结来说就是“当红歌手”。他迟钝的回想过程似乎逗笑了临也,青年穿好外套,对他挥了挥手,往后门的方向走去。他一个人干站在原地,握着食盒的手柄有些发怔。他想起刚刚低头的时候,他看见青年的手握住他的手腕,凸出的新月骨泛着薄白,他们脚下的积水里,他甚至能看见对方指节微微弯曲的幅度。一种仿佛他伸手就可以让他们两个的手指相错而手掌相合的幅度。他因这个念头而对青年怦然心动。他自己的手指颤抖了一下,风从指缝间过。
雨幕在顷刻间贯穿这片安静如荒原的空间,切割下绝对的回忆之下的方寸之地。
平和岛幽平静地听完自家兄长的描述,实际上他即使有什么感情波动也无法直接表现出来。
非常简单的相遇过程和一见钟情,幽总结到,心里面总结。
“我记得折原先生是一位非常棒的歌手,为什么不去听听他的歌呢?”幽对兄长提议道。
“唉?”静雄愣了一下,“确实是这样啊。其实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可是并不想去听——你看,就像幽你对着镜头啊杂志采访一样,虽然差别很细微,但是仍然跟在家里的状态是不同的。话有些奇怪,我觉得折原临也他……面对镜头时,笑容都跟我那天看见的不一样啊。”
幽停下了手中不断摇晃着的吸管,非常认真地说:“果然哥哥在某些方面拥有强大的直觉。那就去发现啊,真正的折原临也。”当然认真是不会出现在他的表情里的,这句话也只是最新上映的电影里的剧本台词。即使是这样,静雄还是听见自己的心跳,那么快,仿佛对此早有预谋一样。
“不,实际上我没有听说过什么静雄啊。”折原临也挥了挥手,示意化妆师略让开一点,他伸手接过那张写了据说是想给他说的话,因为给这个纸条的人对经纪人说:“我是之前帮过他的人。”
他的记忆里面并没有什么人帮过自己,实际上很多东西因为他自己不需要而没有去记住,繁杂的日常,他这样想着,将纸条放在桌上,身体重新压回椅子。纸条上写了一串电话号和一个名字。经纪人以为是折原先生的同学或者是家人,才将纸条带回来,而且对方的语气实在诚恳有礼。这时,折原将纸条放在桌上不屑一顾的行为又一次让经纪人感到头疼。经纪人无法揣测这位大人的想法,对方能在凌晨两三点去跟粉丝见面,在ktv大展歌喉,也能在演唱会前五分钟对他们说不想去了,当时他已经身在北海道的温泉旅馆里,留下现场一堆人收拾残局。圈内对于折原临也的评价模棱两可,然而唯一不可置否的还是对方从未下降过的人气。没人能阻止折原临也想做到的事情。他总是懒洋洋的模样,但在发现自己感兴趣的目标,又会表现出惊人的行动力。按照他本人的说法,那就是“他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化妆师一直在说上一次折原先生演唱会的事情,一边祝福着这一次的演唱会也会很成功哦。他站起身,化妆师顺便帮他打理了一下衣领,他的目光飘到桌上,那张皱皱巴巴不知经由多少人的手最后才找到属于自己经纪人的手最终流落到自己手中的纸:平和岛…….
他默念这个姓。
化妆师提醒他该上场了。折原走向舞台的方向,那张纸被他揣在了裤兜里面,他不介意跟这个平和岛打打电话。这个姓,折原想,太少见了以至于自己记得,是那个跟自己的热度不相上下的演员的姓。虽然羽岛幽平是一个美妙的名字,但是艺名总有虚假的味道,这跟他自己的“罪恶”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幽,我接到了他的电话!”家庭聚餐结束之后,静雄迫不及待地告诉幽这个好消息。
“说实在的,哥哥,我以为他不会打给你。”幽坦率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艺人跟人通话在一定程度上有所限制的,自己也是如此,但是哥哥还是接到了折原临也的电话。继而,另外一个疑问诞生了:“哥哥,他为什么会给你打电话?”他看向自己家哥哥的眼睛,突然明白了。
“因为临也先生说,他记得你的名字。”这个答案跟他想的一样。
幽并不反抗哥哥开心抱住自己的行为,对方的力度明显收敛过,他不感到疼痛。
“他跟我说了下一次演唱会的时间,我答应了他会去看。临也先生还说了,会帮我留一个好位置。”静雄思考着要不要买些荧光棒用着,现场不知道有没有卖的。幽并不想扫自家哥哥的兴致,半应和着对方不停冒出的疑问句里面也有不少陈述句语气的疑问句。他所见对方意志坚决,也并无阻拦的理由。跟很久以前那样,幽一直相信着没有人能伤害他的兄长。
幽听见了母亲喊自己的名字,他尝试着要结束眼前的话题,询问了一句:“他是不是喊你做什么?”
折原临也曾经演唱过自己一些电影里面的音乐,他们见过面,却没有说过话。在幽的记忆里,那名男子给人有非常非常的冷漠疏离的片段画面,即使对方笑着,他也全然感觉不到笑意。记忆里的画面流动着,略过无数的杂志上电视上的对方的脸,最后停留在对方在一次大雨后脱开经纪人的手,冲进雨中的一幕。
他串联起来了。
然后,幽听见静雄说:“临也先生跟我说,他中途会把粉丝给他的花递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