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板上确实落了一层灰。
虞溱踩在凳子上打开了顶柜,尘封的腐朽气息如潮涌至鼻腔,书柜本身的木质香味混杂着灰尘的味道,令虞溱有一瞬怔然。
画板、画布、画纸,还有作画所用的各种工具,全都堆砌在柜子里,摆放得整整齐齐。虞溱放弃画画时刚接触了半个月油画,还剩下许多未开封的颜料叠放在柜中一角。
画板放在最上面,咫尺之间,虞溱却近乡情怯一样,缓了半晌才伸出手。灰尘渗入指纹间,摩擦的窸窣之感变得柔滑绵软。那是陪虞溱度过两三年的画板,边缘一圈四四方方,水粉颜料色彩斑斓混着黑糊糊的碳粉,像是给画板箍了一圈相框的边框,只是这个边框乱糟糟、脏兮兮。但熟悉的烙印是虞溱一点点涂抹绘画,见证了他在画室洒下的汗水,和他没什么人知道的一段过去。
虞溱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滞闷的,让虞溱有一点难受。他取下画板用干燥的抹布拭掉灰尘,又将其他工具一件件取下擦拭干净。
直到虞溱坐在画板前,铺上画纸重新拿起笔,流畅又倍感生疏的线条在笔尖滑出,那阵滞涩的闷痛渐渐泛上了甜意,虞溱这才发觉,原来堵在他心口的是一团棉花糖,沁上水便会化成糖,融化在心底。
虞溱在画皮卡,那只金毛现在正在宋妈脚边打转,等着宋妈在做饭空余,将食材的边角料投喂到它肚子里。
刚才端进来的粥凉了,又被宋妈端走回锅热了一下,等宋妈端着热粥再进来。一只黑白色的素描皮卡已经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他还是喜欢画画,同时他依然分不出严殊和画画哪个更重要。如果严殊和画画只能选一个,虞溱想,他大概还是会选严殊。
只是,现在不一样了。
严殊说,他可以全都要。
虞溱可以全都要。虞溱默念着这个结论,凝视着手下的画,眼眶渐渐红了。他曾经,似乎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每一步都被推着走,没有人问过他喜不欢喜欢,想不想要,有时甚至没有拒绝的权利。
这一世他也有比较轻松的时光,在未遇到严殊之前,没有人管他,他便偷偷地抽了生活费的一部分,报了绘画班。可遇到严殊之后,他好像不知不觉就走进了死胡同,因为他要追上严殊。
可如果严殊爱他,他也不必紧追慢赶。
因为会失去,因为害怕失去,因为他怕自己追不上严殊就会被严殊抛在身后,可如果严殊爱他,严殊就一直在那,不论严殊在其他领域走得有多远,他的情感锚点,都会落在自己身上。
更何况,事实就是,费尽心力,自己也不一定能和严殊上同一所大学,更不要说相同的专业,相同的领域。
或许在严殊的道路上,虞溱永远追不上严殊。
但虞溱也有自己的道路,他明明,也有自己喜欢的方向。只是因为太在意严殊,他忽略了。
他可以和严殊在不同的领域并进,在不同的道路上,一起变得更好、更优秀。
他可以和严殊,不上同一所大学。
一滴泪珠滚落在皮卡黑白色的尾巴上,浸成一块圆圆的斑痕。虞溱抽了抽鼻子,手忙脚乱地去擦。纸张因为吸水鼓起一块,变得不太平整,虞溱按了按那块湿痕,黑白皮卡的尾巴尖便翘到了画外。
虞溱吭哧一声,猝尔笑了。
严殊不知何时已经下课放学,穿着蓝白色的校服,正站在卧室门口静静看他。
初秋的阳光温暖,但也带着随风而来的冷肃。虞溱坐在室内,穿着长袖长裤的睡衣,整个人却都浸着暖意,暖洋洋的,想要让人抱一抱。
虞溱抬起头,看见严殊却呆愣起来,轻唤了一声,“阿殊。”
“恩。”严殊应了一声,径直走到虞溱面前,干燥的手掌轻轻握着虞溱侧脸,拇指拭去下睫毛上挂的泪珠,“还有没有不舒服?”
虞溱摇了摇头,“好多了。”
严殊的目光有片刻停留在一旁的画作上,他弯下身作势要抱,虞溱顺从地张开双臂,环上严殊的脖子。
一个起身,严殊将虞溱抱在怀里,满满当当,一手托着虞溱的屁股。虞溱双腿缠绕在严殊背后,整个人挂在严殊身上。
“画的是皮卡?”
“恩。”
“很像。”
“真的吗?”虞溱双脚脚腕互勾在严殊腰后,悄悄磨了磨,是被夸得害羞,“我好久没动笔了。”
严殊低低笑了,沉沉的笑声闷在胸腔,“溱溱很厉害。”他把虞溱抱到床上,蹲在虞溱脚下,从旁边的衣柜里抽出一双袜子。
虞溱坐在床上,脚趾调皮地勾了勾。严殊捏着虞溱脚掌,捋平脚趾,套进袜子里。
“天气凉了,以后在家要记得穿袜子。”虞溱喜欢光着脚在地毯上跑,但入了秋,地板还是太凉。
虞溱抿着唇,乖巧听话,“好。”
“宋妈说你还没吃午饭。”
“我刚才忙着画画,忘记了。”虞溱扶着严殊的肩,慢慢抓紧,倾诉道,“阿殊,我想学画画。”
严殊握着虞溱的脚心捏了捏,略有狎昵意味,虞溱没有注意到,他只听见严殊毫无犹疑的回答,“好,要走艺考吗?”
“是,但是不知道现在来不来得及。”
“现在是高二上学期,来得及。”严殊回视虞溱,语气却变得犹豫起来,“但是会很辛苦。”不是一般的辛苦,想要考到顶尖的大学,大部分人都是从小开始学美术,高一就开始做准备。虞溱荒废了一年多,是要比其他人辛苦。
“我可以。”虞溱深吸一口气,语调轻扬却坚定有力。他没有比现在更坚定的时候了,曾经默默追赶严殊的时候,他都不能确定自己能不能追上,或许到头来只是一场空。
但画画,从未辜负过他。
虞溱要走艺考,这件事在班里掀起了微小的风浪又迅速归于沉寂。附中有专门的艺考班,这意味着虞溱要转到其他班级。
可虞溱并不觉得失魂落魄,虽然白天很少能在学校见到严殊,但晚上回到家里,严殊总是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