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三十岁寿辰那日不在圣山,而远在皇城的神无殿。
三十岁对每任大祭司都是个极为特殊的数字,每次都要大操大办,可偏偏那时先帝突患重病,缠绵病榻,师父必须提前到皇城给先帝祈福驱邪整整八日,翌日才归。
他原本打算在师父生辰当日亲手给师父做一碗长寿面,为此他苦练了月余的厨艺,玉白手臂被烫出了无数的疤痕,谁料事发突然,他的全部准备付之一空,于是他只得重新再想贺礼。
正巧路过的一位师哥看他愁眉苦脸的想贺礼,便给他提了个建议。
“小师弟,你可以送师父月铃花啊!”师哥笑眯眯的说,“师父最喜欢月铃花了,你若是折下送给师父,师父必然欢喜的很。”
他眼前当时大亮。
“月铃花在何处?”
“就在皇城城北的后山悬崖之上。”
月铃花是古书上记载的奇花,食之增延益寿,佩戴百毒不侵,因此一朵便价值千金,花期极短,只在初春三月的月半时分悠然绽放,又长在高崖悬臂,普通人根本难以采摘。
为了师父,再难采摘他也要试试。
他不顾师父对他寒岁初春不过皇城的嘱咐,当晚冒夜前行去往皇城的城北后山,一路跌撞攀爬,手掌磨破才攀到了山顶。
他站在高高悬崖往下探看,便见崖壁下方一丈远处正有几朵紫色小花在银银月色里迎风飘摇,煞是可爱。
百米山巅,呼啸大风,他半个身子探出在外,咬紧牙关的伸长手臂缓缓探向悬崖之下。
费了诸多气力,那花被他紧紧拽到了手,同时险些翻身坠下山崖,幸而悬崖上还有棵歪脖子树被他及时抓住,否则一旦坠下他绝无活路。
可当他死里逃生的爬上去后,他才发现手心里紧拽的花儿已是被掐的花瓣残飞,筋根尽断。
显然这花已经废了。
他拿着残花,一路沉默的下了山。
他不愿顶着一身伤痕和一朵败花回山惹师兄们嘲笑,又觉万分委屈,就趁着夜色深沉四周无人干脆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你哭什么?”
正坐倒在城墙下哭声汹涌的人抬起水汪汪的眼睛一看,便见一位水蓝衣袍的少年郎正站在他面前奇怪的看他。
少年郎的背后月色濯濯,银光洒满他的肩头,衬着这少年郎像是画中仙,月中人。
他不禁看呆了去,一时连无数委屈也忘了,却还顾自抽泣不止。
那少年郎也是好脾气,纵使眼前人哭的眼泪鼻涕横流,一双眼睛还傻傻盯着他看的模样又可笑又狼狈,他却不显丝毫嫌恶,耐心再问道:“大半夜的不回家,你坐在这里哭什么?”
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眼泪汪汪的举起自己手中花儿给他看,边抽泣不住道:“我,我辛苦给师父,给师父折的花,花烂了!”
那少年郎闻言微微一笑:“我还当什么大事,原来不过是朵花儿啊。”
“这不是普通的花,这是很重要的,是我送给,送给师父的生辰贺礼!”他边哭边愤愤的反驳。
说着说着他又想起了一趟辛苦白费,还摔得一身伤,更觉委屈了。
那少年郎见他又要哭,便是无奈一笑,在他身前屈膝蹲下,掏出带香的锦帕给他擦眼角的斑斑泪痕。
那一刻的少年郎,实在温柔良善到了极点。
擦完再柔声哄他道:“好了,莫要哭了,我送你一样东西,你拿去送给你师父当贺礼吧,到时你师父绝对会比这朵花更喜欢这样东西的。”
少年郎说的斩钉截铁,颇为自信,他不免生出几分好奇,想看少年郎能给出什么好东西。
少年郎在他灼灼视线中从袖子里掏出了一颗珠子。
鸽子蛋大小,在黑暗中也流光溢彩的水晶黑珠。
“这是我傅家的传家宝,你拿去送给你的师父做寿礼,再没有任何寿礼会比这个更珍贵更厚重的了。”少年郎看着手中的黑珠,眉眼温柔的近乎看待自己的至爱亲朋。
他语气轻缓低柔,是贵家公子的优雅谦卑,却仍有明显的几分骄傲。
“世上唯有这一颗。”
看着手中黑珠的少年郎眼中分明极为不舍,可递给他的手势却十分干脆。
少年郎看着他浅浅笑道:“拿着吧。相信我,他绝对会更喜欢这个寿礼。”
他看着这颗黑珠不禁瞪大了眼,没敢伸出自己脏污的手去接,只嗫嚅反问道:“传家宝为什么要送给我呀?”
少年垂眼看向手中的珠子,沉浸在星辉夜色中他看起来比月光更寂寞,更悲凉。
“因为我留不住它。”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既然他没有能力护住它,倒不如拿它送人,只当是他做的最后一件好事。
不待他再犹豫,少年郎便径直把珠子塞进了他的手里,又好声劝他几句快些回去,不然他家中的亲人会十分担心。
但他没有亲人,他只有此刻正在神无殿祈福的师父,和永远看不见的神明。
他没有对少年郎说出这些。
“你叫什么呀?”他蹑声蹑气的开口,唯恐声音大了就会惹得少年郎不喜,“我以后想报答你。”
少年郎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侧头看了眼某处,目光比月色还要寂寞与凄清。
“今晚过后,世上就再没有傅云山这个人了,你不必报答我了。”
他呆呆的捧着那颗珠子,看见少年郎对他淡淡一笑,其中满是苦涩,随即毫不迟疑的转身离开,踩着满地月光幽幽远去,水蓝色身影几乎快与月光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