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晀看她一眼,目光抬起,又望见帘帷后影影绰绰的方士和巨鼎。“朕已求过神仙,神仙不应,朕也无计可施。”
“神仙怎么不应?”钟皇后忙道,“陛下在泰山封禅,群山皆呼万岁,何其壮哉!陛下千古一帝,神仙可感……”
梁晀也不反驳,在皇帝的位置上,许多事,是连最亲近的人也无法理解。只放柔了声音道:“若冰,朕想召阿枳和阿栩回长安来,与我们团聚。你看好不好?朕病得太久了,难免想念亲人。还有朕的公主们,已嫁人的也可以回来看看,未嫁的,也就是鸣玉了……朕还是担心她多一些。”
想到鸣玉那副可爱又冒失的模样,梁晀无端又笑了笑。老人总是更溺爱幼子。
钟皇后只觉此刻的梁晀,她都像不认识了。
她的君王和丈夫,何时说过如此温柔,温柔到有些软弱的话?只是就连梁晀,终于也像个“老人”了啊……她眼睫一颤,忍住哭声道:“都听陛下的。”
梁晀抬起手,似想摸一摸钟皇后的头发,结果却是拉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心冰凉。
钟皇后心念一转,当即见机地道:“陛下,怀松也一直在东宫等您醒来,妾方才已派人传话,陛下……能否见他一见?做儿子的,也想念父亲,寝食难安啊!”
“好。”果然,梁晀很平和地答应了。钟皇后连忙侧身,吩咐宫人:“快,快让太子过来!”
宫人领命而去,却在这时,有一名侍卫急入侧门,找留芳说了几句话,留芳便上前,对梁晀躬身道:“陛下,金城郡黄太守有急报……”
“胡闹!”钟皇后在旁立道,“陛下刚刚醒来,你就让陛下劳心?”
留芳顿了一下,再看梁晀。这意思,显然皇后说的话是不算数的。钟皇后被下了面子,不敢发作,只能脸色青白地咬住了唇。
梁晀神色不变,温和地道:“朕看看。”
于是接过留芳手中的急函,函上加了数重大印,表明是仅供御览的密奏封事。梁晀的手还有些发颤,缓慢地拆了封,一目十行看过,方才还温煦如春阳的目光,却渐渐沉落下去,好像黄昏转眼化作暗夜。
他突然将那木函往床下一抛,便重重摔在钟皇后的衣袂,砸得钟皇后小腿生疼,趔趄地后退两步,又跌跪下来!
“什么东西,传得匈奴人都知道了!”梁晀嘶声怒骂,却牵动胸肺,咳嗽起来。留芳连忙给他顺气儿,梁晀却伸出手指“唰”地指向钟皇后:
“蠢货!把天下人都杀干净了,便以为高枕无忧了?!”
十月末,六皇子怀桢回京。
长安城中,一片肃穆,风中裹着零星的雪霰,刮到脸上似冷冷的刀刃。京兆尹在城门处接了怀桢,也没有多话,便恭敬送到未央宫。而未央宫门前,又只有鸣玉公主带着车马来迎他。
“我不过走了两个月,怎么长安变得如此冷清。”怀桢坐上了车,一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
“太子被软禁了。”鸣玉一开口便骇人听闻,“父皇命杨标带人调查三辅秘祠,不许钟家人插手。”
怀桢却并不惊讶似的,懒懒散散地掀眼:“父皇清醒了?”
“何止是清醒了,父皇一身的病,简直都消失了一般。”鸣玉道,“事涉匈奴,也只有父皇出手,才能镇得住流言吧。”
怀桢笑笑,看鸣玉一派严肃模样,又忍不住伸手去揉乱她头发。鸣玉顿时破功,恼得打他的手:“六哥哥!”
“哎哟哎哟!”怀桢扶着自己的手夸张地吹了吹,“是了,你都没见过大皇子——他去世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小鸣玉。”
鸣玉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其实我不明白,大皇子不论是怎么死的,只要杀几个人,做几场斋祭,不就过去了吗?何必非要查得满城风雨?”
“谁知道呢。”怀桢看她如此,又起坏心,想吓她一吓,有意拖长了声音,“大皇子无辜横死之时,正是父皇向钟将军借兵攻城的紧要关头……”
鸣玉初时还未听懂,待马车行了一路,快到昭阳殿了,才霍地骇然:“你是说——”
怀桢将一根手指挡在了唇边。
“所以鸣玉,”怀桢笑得双眸弯弯,露出一双虎牙,最是温柔可亲,“这一回,我们可要好好地帮一把父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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