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天色阴沉细雨斜织,从午后起便有大片乌云笼罩着玉京皇城,不时还有几声闷雷轰隆隆响在云头使气氛更显压抑与沉闷。
行至钟粹宫前傅钧挥手叫停了御辇,钟粹宫门前守卫已经在地上跪了一片。
“微臣邓皓参见陛下!”年轻的侍卫统领上前一步跪在正中,地上积水浸湿了他的衣袍他也浑不在意。
“邓统领请起,这几日你带人围着钟粹宫可发现什么异常?”
“回陛下的话,钟粹宫并无异动,微臣时刻谨记皇命不敢放任任何人进出。”
“好,邓统领辛苦。”傅钧从御辇上缓步走下,刘公公立刻就将撑开的伞递上去唯恐任何一颗雨珠沾湿了傅钧的发丝,傅钧却不许刘宝全跟随,只让一众侍卫随从全都候在了宫门外。
钟粹宫中补给供养一切照旧,但其中当值宫人已被全部掉换且不许再随意进出,自从傅初尧出事那天起傅钧虽未明着下旨但本质上已是将杨兰心彻底软禁。
并不许人禀报傅钧不声不响地一路行至正殿门前,即使门窗全部遮掩但还是有烟火气不断传出,傅钧心头起疑挟着劲力一把推开了殿门。
殿门大开,杨兰心散发素服正跪在地上诵经烧纸,没想到傅钧就这么大剌剌闯进来,一时间杨兰心脸上的惊愕慌张全都来不及遮掩。
几日不见,杨兰心已是彻底变了一副样子,不复昔日荣光,此刻的惠文贵妃眼窝深陷面色发黄短短几日就已憔悴不堪形容枯槁。
从傅初尧被查出中毒杨兰心便知这一日早晚会来,因此慌乱过后她竟很快地又平静下来。呆呆地从头到脚打量傅钧一番,杨兰心甚至扯动唇角笑出了声:“陛下原来还记得来钟粹宫的路,如果不是为了傅初尧你都不会来见我吧?”
待到看清了宫室中的一切傅钧面容阴鸷,桌上白烛成双,盆里黄纸烧得正旺,在宫里焚烧纸钱私行冥祭皆是重罪,杨兰心竟是胆大包天地把牌位都摆在了桌上。
傅钧随手拿起牌位扫视一眼,上面刻的竟是银屏绿沁等一众宫婢的名字,傅钧将牌位扔下嗤道:“你倒不如先祭一祭你自己,私设灵堂,你这是找死。”
杨兰心满面凄惶笑得像哭:“天大的死罪都犯下了,臣妾何惧再多添这一桩?”
闻言傅钧面容瞬间变得狠戾,他原还想好好审问一番,现看这架势倒是不必了。
“朕不是没给你机会,”傅钧心底已是起了雷霆之怒,他一步步逼近杨兰心道,“此前流言一事朕已经警告过你,但你却变本加厉冥顽不灵,此番若是尧尧与皇祖母出了什么不测朕定斩你们杨氏全族!”
“傅初尧,你只知道一个傅初尧!”点到痛处杨兰心立刻声嘶力竭地哭叫起来,“陛下,真正荒唐的人不是你吗?你心里只有你那个弟弟,不,傅初尧他是你的心上人吧,你与自己的亲弟弟同床共枕夜夜笙歌,你做下这样的丑事也不问问北元列祖列宗答应吗!”
“仙佛无稽神鬼无道,你所言一众北元先人早已被坟土覆没百十载,不过几具陇间枯骨,又有何惧?”
“纵你说得再好听也改不了你跟亲兄弟乱伦的事实!”打断了傅钧的话杨兰心声泪俱下大吼道,“陛下,你把傅初尧放在心尖上宠,可由你明媒正娶跟你拜堂成亲的是我啊!臣妾在这宫里伴你三年,你又何曾正眼瞧过我一次?”
“傅钧,你只是疑心是我下毒证据全无时就随意抓走我的贴身宫人严刑拷打,你何曾顾虑过我是你的皇妃,你是连半分体面都不给我,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杨兰心状若疯癫口无遮拦激得傅钧上前一步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攥紧了这个疯女人的咽喉傅钧怒喝道:“你恨朕负你便只将你那些手段对着朕来!朕的皇弟与祖母何辜!朕曾经允诺过的半分都未少你,你父亲杨国公享国丈之荣食邑三万户,你母亲被封为一品诰命,自朕登基则你杨家宗室即成煊赫望族享万世容华……”
“可臣妾想要的并不是这些,臣妾只能活一世,我要你那万世传家的荣华富贵做什么!!”
杨兰心已是彻底崩溃嚎啕大哭,她的眼泪不住顺着脸颊流下甚至滴落在了傅钧的手上。原是她想错了,本以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总以为三年相伴能够焐暖人心,以为自己一厢情愿对傅钧好他总能看见。
哪怕从一开始就知道傅钧只是想利用自己和父亲,杨兰心还是毫不犹豫地应下了这门亲事,她本以为这是最好的机会,却没料到出嫁时满心欢喜,封妃后却眼见着自己孤苦伶仃直到老死深宫。
似是嫌弃那一路流淌到自己手上的泪滴,傅钧放开了杨兰心任她失去支撑瘫倒在了地上。
“朕已经给了你选择,你想出宫或是改嫁都是你的自由,可你既然选择了留在宫中却全然不知安分守己反而行事歹毒,朕岂能够容得下你?”
不愿意再去看杨兰心一眼,傅钧整理袍袖朝外走,他边走边道:“惠文贵妃失仪疯癫心肠歹毒,即日起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幽禁西宫,非死不得出。”
无力地趴伏在地上已经被眼泪模糊了视线,杨兰心看着前方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喃喃道:“那日在小瀛洲并非我第一次见你,我初见你是在京郊马场,你二十三岁,我刚满十四,是作男儿打扮跟着舅舅混进去的,远远地我望见你跨马挽弓百步穿杨……”
说到这里杨兰心又痴痴地笑了:“当初你救我一命,我打定主意一辈子就跟定你了。早知今日…傅钧,你不如就袖手旁观站在干岸上,让我淹死也就罢了。”
话语说完杨兰心像是丧失了所有气力,她睁着肿胀不堪的眼睛尽力朝外望,但傅钧只是背对着她在门口处停了一停,到最后也没有再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