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凡身居高位者往往更为惜命,自古帝王如傅钧这般有魄力敢孤军深入敌后的就更是鲜少。傅钧与严世安师出同门,论及兵法韬略亦不比之稍加逊色。
擒贼先擒王,南齐帝已是下令但凡有兵士能斩获傅钧首级则立地封侯拜相官居一品,重赏之下南齐兵士看着北元那面象征皇权的赤金龙旗都急红了眼。
一批批驰援的南齐精锐陆续抵达苑城,但他们却不知道皇帝仪仗虽在但北元帝本人此时已经在七百里之外的平城,苑城那边等待着他们的只有严世安率领的十二万严阵以待的大军。
与严世安商量计划之后,傅钧连夜点了燕山五千骑朝西南方向奔袭,与之同行的还有护国将军陈星海及他率领的八万步兵。
趁着南齐后方兵力空虚傅钧一路疾驰征战算是把骑兵的机动性发挥到了极致,他一路攻城略地从恒乌打到平城恍如神兵天降,等南齐老皇帝反应过来紧急调兵支援早就为时已晚。
三日之内连破十七城,傅钧在南地后方攻城破池犹入无人之境,北元骑兵的锐利刀锋已是一寸寸砍向了南齐的心脏。傅钧勒紧缰绳脚步不停还想要继续向前,见陛下仍要冒险深入敌军腹地陈星海赶紧从旁劝道:“启禀陛下,前方东近平原一带乃是南齐军侯冯庆光的封地,冯庆光手握兵权掌管十数万军队,以少对多局势于我们不利,且平原开阔地无险可守一旦发生遭遇战我们更是被动,依臣下的意思不如陛下暂缓步伐,待到与严侯爷汇合齐聚兵力再继续向前。”
陈星海自是言之有理,然傅钧却下令继续行军,陈星海不解不知陛下为何还要冒险,傅钧但笑道:“陈将军不必担忧,最迟三日寿成就能带兵跟上来,朕与他相识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不必暂缓行军,传朕旨意,务必在天黑之前赶至峄城。”
继续南下,傅钧带兵率先迎敌与冯庆光展开恶战,两军冲锋各有死伤一时难分胜负,三日后果真如傅钧所料,严世安夺了苑城大破敌军后紧接着就快马加鞭赶来驰援。傅钧与严世安在此役中展现了惊人的作战天赋与合作默契,两人一前一后迂回协作各自为翼,终至前后夹击四面合围一口气把冯庆光包了饺子。
及至占领峄城后距离陈长川的封地平昌也不过二百余里,傅钧面沉似水默默推算着距离,他誓要一口气将陈长川挫骨扬灰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夜间军队休整原地扎营,严世安带人去周边布防防备偷袭,陈星海则带人在外面清点战俘。白日里还战火纷飞喧嚣四起,但到了夜间周边却又瞬间安静下来,不过夜风中仍弥漫着浓重血腥气,从而不断提醒着人们白天发生的战争并不是错觉。
夜色已经很深了,但王帐里依然灯火通明,傅钧毫无睡意,此刻他正俯首案前给远在千里之外的傅初尧写信。
傅钧自是文采斐然出口成章,但此时只见他眉头微皱下笔写写又停停,一封书信足足写了半个时辰却仍在斟酌字句不知如何落笔。
素来芥蒂难消相思无解,无论是行军打仗还是治国执政傅钧全都杀伐果断,唯独面对自己视若珍宝的心上人时他满心情意不得抒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尧尧应是还怨着自己的,傅钧想着,他倒是想把近日的境况一一告诉弟弟,但唯恐会惹尧尧生厌又怕令他担心,相思难寄无可言表,不过是衷肠无可诉写来怕生嫌。
看着书信上那密密麻麻的字迹,傅钧叹息一声终是把信撕了,写不下去不如不写,两人次次冷战总是他先低头,长此以往傅钧也会感到无力疲惫。
低头看着桌上破碎纸屑,傅钧心下亦有不平,尧尧当真这般全然不在意自己吗?他不寄去书信报平安尧尧竟也不来问他。
只见一只白羽箭矢穿胸而过傅钧当即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温热鲜血直直喷溅了自己一脸带着令人作呕的铁锈般的咸腥气,傅初尧望着重伤的哥哥当即大叫出声,他拼命想要扑到哥哥身边却无论怎么竭尽全力都无法靠近。
“哥!哥…哥哥!!”
傅初尧惨叫出声陡然从床上坐起,眼前早已不见了重伤濒死的哥哥而是精致奢华的皇家宫室,他又怔然摸上了自己的脸,抬手只摸到满脸泪水而不是粘稠的血液。
方才的梦境太过真切,傅初尧惊魂未定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头,他心慌得厉害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都说亲兄弟之间会有感应,现下他惊慌恐惧得这么厉害莫非是哥哥那边当真出了什么不测?
自从哥哥御驾亲征已经一月有余,前线大小捷报自是不断传来,但傅初尧与哥哥默默置气未通书信关于傅钧的近况他是全然无从知晓。
随着时间的推移傅初尧一日比一日忧惧得厉害,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谁也说不准下一刻究竟会发生什么,近些天傅初尧总是噩梦连连,他惊慌忧惧的心情算是在今夜梦到哥哥遭遇不测后达到了顶峰。
知道殿下夜里睡不安稳,只要一听到寝殿里传来动静玉晴就赶紧进来陪着傅初尧,但方才心悸太过真切傅初尧满心记挂的都是哥哥安危,纵使有玉晴进来陪伴他仍是难以安神。
身上出的冷汗总也消不下去,傅初尧只要一闭上眼睛浮现在他脑海里的便全是刚才梦中的画面,无意识地瑟瑟发抖,傅初尧竟是害怕得全身都在战栗。
天色还早,与其说是强迫自己入睡倒更像是受刑,傅初尧实在坚持不住半坐起来叫了玉晴。
用手扯住玉晴的袖子,傅初尧眼睛通红对她道:“玉晴,我睡不了,你陪我到兴庆殿里去好不好?”
兴庆殿是陛下寝宫,自家殿下之前不知道有多害怕进入那间宫室看到那张龙床,但现在他却这般求着自己陪他一起去,玉晴就算是再迟钝也能明白,殿下这是真的想念陛下了。
对于傅初尧的要求玉晴自是答允,她立即为殿下披上外袍,随后便提上宫灯为殿下引路。
进了兴庆殿,和衣躺在宽阔龙床上轻嗅着枕被间独属于那人的淡淡龙麝香气傅初尧安心了不少,他将被子使劲拥紧才终于获得了一些安全感。担忧与思念翻涌,乍一离了哥哥傅初尧心里总是空得厉害,直到这时他才慢慢发现自己对哥哥的怨怼愤恨早已淡化,他只想让哥哥回来,只想让他平安回来。
迫切地想要知道哥哥的消息,傅初尧实在是太过害怕自己的噩梦成真,他一阵阵心慌意乱地硬耗下去恍如万蚁噬心,再多等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苦撑不住,傅初尧终于败下阵来,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只想即刻去信问询哥哥安好。从寝殿里爬起来,傅初尧趁着夜色就近匆匆赶往御书房寻找纸笔。
此刻在御书房外值守的正是刘宝全刘大总管,平日里陛下有严令不许任何人进出御书房,但看着夤夜赶来的五殿下刘公公却知这位完全就是例外。
常年在御书房值守对于其中情状刘宝全也算略知一二,他亦感念主上苦心终于忍不住在放傅初尧进去时又提醒了一句。
“殿下进得御书房不妨去看看里间桌案上的画卷,”刘宝全道,“相信陛下的心意您总是会懂的。”
刘宝全说话跟打哑谜一样,傅初尧愣了一愣还是谢过他进殿去了。
傅初尧对于御书房的记忆很久远,仿佛在他很小的时候曾被父皇带着来过一两次,自后来他开始记事便再也没有进过这里,现在这间宫室已经没有了父皇旧日的痕迹而是独属于他哥哥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