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插曲很快被方识晨抛去脑后,周俊柏依然经常过来,只是他依旧无视、不愿多费精力。
八月下旬,答辩工作已准备完毕,再过几天就得回校,所以他将更多时间用来陪伴爷爷。
假期最后两天,方家来了不速之客。
上午微风徐徐,方识晨正在后院帮爷爷清洗老帽的龟甲,周俊柏突然赶来、眼底绽露一丝慌张。
很快这人将他拽至一旁,低声克制着:“接到通知,检察院的人今天会来,我们必须想个办法让方爷爷回房间。”
检察院?他瞪大双眼茫然又惊恐,很想询问为什么,可当务之急是瞒着爷爷。
他必须强作镇定,随后不紧不慢去推轮椅,“爷爷,趁上午没有那么热,我推你去龙湖逛逛吧,听说那边荷花还开着呢。”
方陨似乎察觉到什么,没有立即回答,反而对着周俊柏:“小周,你看你额头都跑出了汗,是有什么事吗?”
周俊柏正想解释,突然桂芳姨着急忙慌来到后院。
“外面来了六个人,说是找先生和老爷子……”
方识晨下意识一抖,紧紧抓住轮椅,气氛一时安静得诡异。
“……推我出去吧。”方陨有所察觉,反而很沉静。
“爷爷……”他脚步仿佛被定住。
“我来吧,方爷爷您不要着急,有我们和方叔叔在呢。”周俊柏代替他慢慢推着方陨去前厅。
慌乱过后他赶紧回神追上去,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整个交涉过程,方识晨没办法冷静,机械等待“判决”。
他们被告知方文宏是贿赂案嫌疑人,昨日竟已被拘留。
那些人搜遍别墅,找出来厚厚一叠文件,并用封条封上书房、收藏室以及方文宏卧室,直到中午几人才成群结队离开。
方家大宅是方宇成立早期方陨购置,早已转移为方陨个人财产,否则今日定要面临查封……
大厅一片死寂,不知过了多久方陨才长长叹息、厚重且沧桑。
“小晨,东西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就早些回学校吧。”
他一脸震惊,难以置信:“我不……我要见爸爸。”
偌大的房子再次陷入死寂。
他快要崩溃,却只能克制:“爷爷,我长大了,家里的事我也可以处理。”
方陨不以为然:“听爷爷的话,早些回学校。”
“不。”他低声却倔强。
周俊柏有些惊讶,“方爷爷,你早就知道?”
“方宇是我一手创立,虽然我年近八十、十多年没有管事,但文宏久不归家,我能不怀疑吗?我可没有老年痴呆。”
“爷爷,为什么?”方识晨着实茫然不解,“以前我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我长大了想为家里出力,你们却还是不让我知道,我只是想替爸爸分担……”
“尽人事,听天命。我老了改变不了什么,你还小、同样改变不了什么。如果你不想我担心就不用管,回学校好好读书吧。”方陨面容苍老、沟壑纵横,却丝毫不减稳重魄力。
他不懂,为什么所有人都和他说同样的话?“不,我长大了,我一定要为家里……”
“咳!咳!咳!”
突如其来的,方陨从胸腔发出阵阵齁咳,沉闷且压抑。
他和周俊柏皆是脸色一变,赶紧扑过去查看,方陨很快喘不上气,脸色发紫。
“爷爷!爷爷!”
惊恐顿时拢紧心脏,他不知所措,周俊柏则立刻拨打急救电话。
时间一分一秒被无限拉长,晴朗晌午,昏迷的方陨终于被救护车拉走。
惊惧无措中,方识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仿佛在做一场怎么也醒不来的噩梦……
傍晚他坐在病房沙发上,大脑被恐惧包裹、失魂一般呆滞。周俊柏在一旁安慰,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方家遭遇变故,方陨常年患有心血管疾病、并有中风史,虽然表面风轻云淡,身体却出卖其真实情绪。
好在经过两小时抢救,人已脱离危险。
窗外火烧云绚烂热烈,病房却一片死寂。
天色由白变黄、由黄变红、再由红变暗……直至彻底黑暗,方陨没有醒来,方识晨也滴食未尽。
周俊柏劝过多次没有作用,于是默默陪着他挨饿。
晚上十点,方陨缓缓睁开眼,方识晨也终于活过来一般,大脑开始运转、不停小心呼唤着。
“爷爷……”
方陨带着呼吸机无法说话,却非常温柔抚摸他的手背安慰。大脑神经再也绷不住,他将脸埋在床上无声哭泣。
谁来告诉他,为何会变成这样?他如何才能见到父亲、又如何让爷爷健康安心……
临近十一点,身心受创的方陨再次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