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壹只能看见周辛楣的口型,嘴唇划开,周海壹知道周辛楣在喊他的小名,其他的就全读不出来了。
那天周海壹是怎么回去的,他全不知晓了。
除夕那天的清晨,周海壹才恢复意识,才知道那天他睁着眼睛陷入昏迷,把周辛楣都吓到。就连周海壹的B面也不安分,周辛楣放出她的B面去问周海壹的B面,这才发现这小家伙不见了,又是一通好找。那天晚上,周海壹的B面才穿林打叶地回来。周辛楣问他去了哪儿,他说,他去引开了。引开了什么?不知道。什么叫不知道?周海壹的B面就是不知道。这不是他第一次发现这个“不知道”的踪迹,但这是第一次让这“不知道”影响到了A面。周海壹的B面很内疚,而且不知头绪。
“体温还是很高,烧还是没有降下去。”周辛楣担心地守在床头,给周海壹换了一块额头上的毛巾,物理降温,“还很难受吗?能听懂妈妈说的话吗?”
周海壹点点头。他烧得眼睛都在疼,嗓子也疼,说不出话来。他默默将额头的毛巾往下挪了挪,压住眼睛。
“眼睛疼?”
周海壹又点点头。
他听见周辛楣长长地叹息,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感觉。她本来就担心儿子的身体,现在周海壹不论A面B面都感应到某种危险,可这危险偏偏她完全感应不到。她担心有什么是只冲着周海壹来的。
烧得仿佛浑身骨头都脆了,刺疼,周海壹的B面躲在他的被子里,几乎从未有过地显形出来,贴着周海壹,仿佛能和他分担这疼痛一样。周海壹心领了这好意,摸了摸B面的脑袋,这手感真的像狗狗的毛脑袋,不骗人。B面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下他那天追出去的情形,周海壹觉得,他的B面虽然有人类的智商,但是在逻辑能力上欠缺一些,而且有时他观察到了零散的线索,却不认为那是线索,故保留着没有告诉周海壹。如果周海壹精神头好一些的话,他现在就会让B面从头说起,自己分析一遍。但现在周海壹很不舒服,力不能及。
B面:妈妈很担心我们。她的B面每天都在巡逻,没有事情发生。
周海壹:我们压根就没有攻击性好吗?
B面:我们有。不吃人不代表没有攻击性。如果没有攻击性,我们无法生存。
B面:是我没有好好学。
周海壹想,他的B面怎么和他一样啊!一个是完全没学过,另一个是学得三心二意遂没学会!这就是做现代社会小孩的代价吗!
他的精力只允许他这样简单交代几句。冰凉的毛巾盖在他眼睛上,稍微缓解了他的疼痛。这几日睡够了,不想再睡,可脑袋昏沉,像是有谁插了根吸管把他的大脑白质全部呼噜噜吸走了一样。昏迷的两天没有做过任何一个梦,刚一睁眼,就想到席箐。
周辛楣早上送了粥过来,可能是吃了东西,周海壹体内有了可以转化成能量的东西,下午时分,周海壹就能行走了,只是身体还虚虚的。周辛楣让同乡送了一个木制的取暖器来,长条形的,放上了毛毯,让周海壹去客厅吹空调,可以把脚伸进去,这样全身都温暖。周海壹想犯一下嘴贫,可周辛楣让他别说了。周海壹的幽默有时听了让人心酸,他是不想让别人担心才开朗。
“妈,我们就随便吃吃吧,没有我帮忙,你不要做太多菜,会很累。”
“你别管我。我想做。”周辛楣放下桂圆就走,“上次我还买了龙眼,现在还新鲜,你爱吃的,多吃一点。”
周海壹害羞的时候浑身发红,可他生病而发热发烫时,脸和唇都苍白没有血色。周海壹不知道,周辛楣心忧的时候也会去佛堂,她也会许愿,希望周海壹能快快好起来。大年初四那天要去见钱医生,如果钱医生不行了,又没有后续的解决办法,如果周家曾经生过孩子的男长辈不来她或周海壹的梦里,如果危险,周辛楣会愿意带他去做手术,就当是切掉肿瘤。就当产生了几个月的幻觉。
“壹壹,今晚想吃饺子还是抄手?”
周海壹甜甜笑道:“抄手!”
今年春节的天气糟极了,山中水汽重,下午时就凝成雨露,淅淅沥沥。周海壹透过窗看出去,这雨下得好不祥,一直下雨的话,晚上就得在堂屋放鞭炮,整座山所有村人的鞭炮响声都要捂在这盖子里,今年过得不敞亮。
思绪散开,像捏不成团的棉絮,周海壹不论怎么聚精会神,都只想到分手那天的雨。发烧发得浑身寒意,物极必反一样。他们说好要去北欧看极光的。你没有去北欧,我没有极光。雨天没有极光。护照还在那租来的房子里,没有递出去的签证就像你说的挂科的恋情。席箐,你知道你这算是说谎吗?你这是在骗我。你透支了我的快乐,而我现在甚至只是还了利息,还没轮上本金。
“席箐,你知道你这算是说谎吗?”
席箐忽然像溺水后被心肺复苏给按醒的倒霉蛋。他的确浑身湿透,肺疼得快要炸开,嗓子眼冒血味,恍惚间他听见这句质问,俨然和他现在所遭遇的完全不同,那么轻的一声,就像伏在他枕边埋怨他。
席箐骂了声脏话,揉了揉胸口,呼吸的疼痛平复下去之后,他继续跑动起来。离计时结束还有半个钟头,他还陷在这个该死的全息软件里。全息的是场景,可他是活人,只有一条命的活人,不论跑跳还是被淋了水还是如何的,都是他活人搞这种特种兵训练。
这是第三天。用蒋老板的话来说,“令人惊喜的成长”,用席箐自己的话来说,“你们都疯了”。
研究团队提出一个理论,认为他的脑功能呈现逐渐自动开发的状态,但是不能让他天天坐办公室,否则身体机能跟不上大脑的调度,让他运动起来,在运动中感受大脑机能进化的改变,而且全身调度起来进行高强度的训练,有助于分散浑身能量往大脑汇集的趋势,俗话说就是防止他闲下来想太多,大脑的CPU过热。所以,席箐现在愈有变聪明的趋势,愈要把他像训狗一样,遛飞盘遛得完全没力气了,回家便可以倒头就睡。
席箐原本以为,他一个只去健身房的半宅男做不来这个,但他很快就发现,或许团队的理论是对的。
把一个都市人扔进不同的环境里,让他的大脑第一件事就是重新分配体内的所有资源,将调整细节的认知模式或者完成事实推理的能量拿去改变最基础的生理条件,也就是最难改变的部分,从古至今人类进化的二十五万年积累下来的基因上有太多没有表达出来的能力。席箐很快就适应了这一套训练系统,他开始注意自己身体最细微的变化,就像健身的人会慢慢意识到肌肉群在哪里一样,他开始掌握更基础的生理情况,这种向内的探索实在是很神奇。
但多疑还是救不了。
“你不要误会,我真的没有想把你培养成超人的意思。”蒋老板说,“你事实上也做不了超人,物质的身体太脆弱了。你可能会在这种冒险中重新进化出一套机制来习惯现在大脑的改变,而我们要做的是保证它不要继续异变,而是让它固定下来。”
“老板,你真的还记得我是个工程师吗?”席箐面无表情地对着屏幕,湿发贴在脸侧,“万一你的假设又被拒绝了呢?这太可笑了,谁还记得我一开始只是变成恋爱脑,后来又只是睡不好而已?”
“今天除夕,我给你提前结束吧,留守公司的人有聚餐。”
“不用提前结束。”席箐说,“待在这里感觉不坏。”
他有预感,今晚周海壹会找他。
席箐不希望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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