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训练室出来,席箐打卡,冲澡,换衣服,乘坐电梯去往地下。原来钟山计划露在地面之上的建筑只是很小一部分,怪不得他们之前面试的时候也在地面的楼层,住也住在地面的楼层,毕竟住人是需要阳光的。
席箐的工位暂时安置在了伊恩的组里,蒋良霖将席箐添加进了多维度空间探索重启计划第一期的人员名单,这就是之前伊恩说的橙色研究计划。比起学历,席箐在组里是最差的;比起年龄,席箐在组里是最小的;但比聪明,席箐发现自己竟然真的还不错,但聪明不是全部。席箐在这半年学到的东西比他前二十年学到的都多,而在最近这最混乱的时候,席箐反而收获更多了,不论智力上还是体力上。
原来人还可以选择这样的工作,原来人还可以这样活。席箐沉浸在这样的氛围里,新鲜感一时半会难以消退。但每当伊恩或是其他同事问到席箐,你的理想是什么,你的目标是什么,席箐每次都会为这些问题而感到迷茫。他没有理想,目标倒是可以说有,只是都很短期,没有想要用一生去达成的目标。对未来的生活,席箐没有任何想象,只是隐隐约约知道,可能会住在什么样的家里,吃穿用度好一点会怎样,差一点又差不到哪里去。或许会有一个家庭,可能幸福,也可能不幸福。但这些未来都迷蒙在雾气中,席箐既不想吹散这雾,也无法吹散这雾,只能任凭它模糊,任凭它不确定。这样反倒让他心安。
除夕的傍晚,席箐来到地下五层的员工餐厅,说是公司准备了年夜饭。这说法听起来有情又无情的,毕竟哪个员工会心甘情愿在公司过年?席箐到场一看,几乎全是外国人,原来国内员工全部放假走了,零星几位国人或许是无家可归,大家自然而然就凑成一桌。
“老板请吃帝王蟹呢,我吃过再回家。”其中一位中国员工这样说道。席箐无语,原来还有这样的操作。
“小席啊,长这么帅,不回家也得去和女朋友一起过年吧?”有员工这么调侃席箐道。
席箐说:“我人都坐在这里了,不就是假设根本不成立的意思吗?”
“抱歉,抱歉。那小席你喝酒吗?我们这里茅台自助。”
“你也是在这里喝够了再回家?”
“嘿嘿!我们都是B市人,去年我回家吃了年夜饭,吃着吃着才知道原来公司年夜饭那么香,想着今年我也留下来吃算了。连吃带拿,不留给资本家一针一线!”
资本家蒋老板早就不知所踪了。公司食堂做得好,员工除了大桌饭之外,还可以吃自助,也可以吃米其林套餐。席箐一眼望过去,琳琅都是美食,忽的想起周海壹,心脏仿佛顿停。席箐不爱吃,周海壹爱吃。这里是周海壹的天堂。
连吃带拿。如果让席箐带,他会装满整整八个袋子。周海壹鸡鸭鱼肉海鲜什么都吃,帝王蟹是贵,但也没贵到席箐买不起,但免费的东西能让周海壹格外开心。周海壹会心怀感激地拆蟹腿,可能会在蟹肉入口时说美味,也可能说不过如此。席箐在旁边收拾蟹壳就好了。
席箐十指交叉,两肘撑在桌上,两只大拇指抵着嘴唇,只露出一双沉思的眼睛,观察着众人。一派放假的庆典氛围,吃过这顿饭,大家就是真的回家了。席箐吃住都在大楼里,明明去年过年的时候他在美国也是一个人过,可是今年他的心态就好像离家出走。离的是哪个家,周海壹家吗?席箐止不住地去想,如果和周海壹一起过年,按他们的原计划,明天就应该飞去北欧,今晚他们吃过年夜饭就开始打包行李,周海壹划拉着平板,临时抱佛脚地做攻略。他们会在机场祈祷冰岛有个好天气。不要下雨就好了,周海壹不喜欢下雨。
大家吃着喝着,食堂有堪比影院的巨大屏幕,倒没有放春晚,而是轮放经典电影。席箐手里拿着一小壶分酒壶,刚才同事说的茅台。席箐原本不喝白酒,可同事说,茅台入口像是含住了五光十色的肥皂泡,不是肥皂水的口感,而是五光十色的口感,像合法的致幻剂。
席箐抿了一口,第一感觉全是辛辣。第二口时才慢慢觉出这五光十色。圆滑的表面抖展开来,铺成一道虹色的毯,踩上去软软的,像踩进蘑菇肉里。走着走着席箐就醉了。不知不觉间一壶酒见底。外国同事端着雪莉酒过来问他还好吗,席箐点点头。
餐台旁边放了解酒药,席箐来的时候就看见了,现在他想起要去吃一颗。起身之前,忽然看见手机屏幕一亮。漫野开放的新年快乐之花,席箐忽然看见那一朵。他拿起手机来,马上就回了周海壹。
席箐:新年快乐
席箐静等了好一会儿,他习惯周海壹给他递台阶了,所以,周海壹的电话呢?你不想打个电话,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那样吗?席箐等这台阶,吃了解酒药回来也没等到。
那我该试着给一次台阶吗?其实不是非要今天的。席箐已经宽宏大量地原谅了周海壹。这次加入研究组,席箐知道什么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席箐会因这次的疾病而收获意想不到的能力,所以是该席箐先低头。他那天把话说得太重。
可惜正是除夕夜,正是这个打算缓和的时机,老板出现在餐厅。
“计划编号3782922的成员,集合一下,今晚有突发情况。”
为了保证各个项目之间相互保密,大家一般会记住自己正在参与的一个或是几个项目的编号,召集的时候也是以编号为准。席箐立刻站起来,这是那个多维度空间探索重启计划的编号。
“抱歉中断了大家的休假。我们收到了一个半月以前投放的纳米摄像机器人的第一波返回信号,顺着之前橡树岭国家实验室的‘后室’地图,重新进行探测校准之后,我们发现现在的‘后室’空间已大变样,而且在一些层级与我们的量子实验通道发生了粘连。”蒋老板难得收起他的嬉皮笑脸,“具体的视觉空间模型正在生成中,但我想大家应该很好奇第一线的情况,很快我们将可以开始实时的录像监控。数据已经上传到了服务器,我希望大家能在四十八小时内告诉我,这些空间粘连处的物理特性和生态情况,因为我们发现了生物痕迹。”
“我们这不是外企吗?这难道不违反劳动法吗?”席箐倒是很乐意在外企谈劳动法,毕竟也只有外企才能谈劳动法了。
外籍员工哈哈一笑,利落地回应道:“我们这是要擦屁股啊。如果只是橡树岭项目的重启,的确没必要让我们加班,听说之前公司收购后室项目的时候,就已经封死了低接近磁失真系统开启的入口,中断了外部的核能源供给,这样后室内部的能源系统运转不足以自行制造新的入口,相当于是隔绝了后室空间和人类生活空间的连接。但之前我们的量子通道计划有参考后室的技术,现在又发现了空间粘连——这是我们实验室内部的新名词,那么我们公司的研究有可能因为空间粘连而打水漂,因为安全系数被严重挑战了。我解释清楚了吗?”
“那我们现在要把这些粘连的地方,像做手术一样剥离开吗?还是顺水推舟,把后室研究也直接纳入进来?”席箐问道。
外籍员工说:“不好说,总之先做好准备吧。”
像这些大型科技公司的研究,有些会公开给外部,发表到期刊论文或是会议,有些则是完全保密,直到产品面世之后才会逐渐释出消息,但也仅限于告诉世人,我们完成了哪些壮举,背后的技术仍可以保持机密。接触到这样的技术,就说明席箐算是正式走上了他的职业道路。
席箐人还昏沉着,坐在电脑前却还能分出一丝注意力来,把之前的超算结果整理完,得出结论,把上一阶段以报告形式简单收尾,然后马上投入到橙色研究计划中。
办公室蔓延着诡异的亢奋氛围,明知道这很有可能是出事的信号,却又忍不住为了新现象、新发现而激动。
周海壹的那通电话,席箐自己想递却马上抛之脑后的台阶,统统都留在了除夕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