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空间通常都很大，而且每个角落都可能暗藏危险，这就让流浪者们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探索欲。正因如此，明明只是相隔几十米的躺椅和儿童泳池，但那些流浪者们不会走过来，没有发现周海壹。听声音判断，大概是三个人？后来周海壹看见的是四个人。好吧。
其实周海壹理解他们的。
不是饿极了，人不会吃人。吃死人是有些像秃鹫，可就算是秃鹫也足够可怜了，盘旋在水泥房顶下，举目不见天光。
周海壹浑身上下只有眼睛微动，这一时刻他很无措、尴尬，感觉出声就是打扰了别人的兴致，又担心别人好客起来，和他一起分享……如果不吃的话是不是很不好？吃的话对周海壹的心理也很不好啊！
可这群人说的都是中文欸。周海壹一路上见过的尸体里，一半以上都是外国血统，这说明了这把人拖拽进来的陷阱不分国别，随机散落。他们是怎么找到同伴的？他们究竟流浪了多久？难道，这个诡异的地方，会存在一个流浪者的大本营吗？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挠得周海壹心痒。
他听见这几人将尸体从水里拖出来的动静。在水里浸泡的头部其实已经不堪直视，周海壹脑海里闪过的是人吃人后产生的朊病毒，还有他一学期的《系统解剖学》加一学期的《局部解剖学》课程。他记忆力好，记得老师说的，如果是法医解剖，会开Y字型的切口。他还有一些厨艺知识。越想这些，周海壹就越觉得自己是在抖机灵，其实很恶心、下作。但除了顺势而为，他实在是疲倦了。这个孤独的地方消耗人的正义和道德感。
B面：需要我显形威胁他们吗？
A面：暂时……不用吧？我好尴尬，好想逃，但是又好想和他们交流。
B面：他们带的刀真的很袖珍，一小把瑞士军刀而已。
A面：噗。
想来这些人应该是第一次看到人类尸体流口水了。但凡有过一次食尸的经验，他们就该知道需要携带什么样的工具。一把瑞士军刀显然不够。
周海壹扶着躺椅靠背坐起来，让B面老实待在他的体内，而他自己轻声下地，他望向儿童泳池那一端，忽然与其中一个人对视。一个不出声、不参与的人。其余三人都蹲在地上捣鼓尸体。
“嗨——”周海壹尴尬出声，吓得那蹲下三人突然尖叫起来，手里瑞士军刀滑落进泳池，他们只敢回头看周海壹一眼。他们像是正在围坐吃草的兔子被惊得四窜。还是那个不出声的人，站在那儿，直勾勾打量周海壹。
周海壹又挥着手说了一次，“嗨——天啊，怎么被吓成这样？我刚才只是躺在这里睡觉，听见你们说要干什么事……我是人类，真的。”撒个微不足道的小谎吧。反正周海壹长得人模人样的。
不出声的闷葫芦跳进泳池里，把军刀捞起来，谨慎地一步步走到周海壹面前十步远的地方，面色冷峻严肃，只是用刀虚虚在手指上比划一个割开的动作，然后把刀放在地上，踢到周海壹面前。
然后，那人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嘴巴，再摆了摆手。他听不见，也不能说。就这样。
周海壹明白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应该是某种验证的仪式吧。周海壹很怕疼的，捡起那军刀来，横竖下不了手，不明白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在自己的手上制造出伤口。
脱线的周海壹，索性把瑞士军刀折起来收进了口袋里。哑巴叹口气，扭头走了。周海壹当然不能放任正常活人溜走，几步跑上去拉住那人的肩膀。哑巴的个子比周海壹要矮不少，就是市面上那种最普通的短发黑框眼镜的男人，此刻被周海壹拉住，哑巴其实身体微微颤抖，可他也不愿意再逃了，放弃求生，认命。
周海壹从口袋里摸出小笔记本，为了节省用纸，他端正地在一条横线里写下：我是人类，我不想在这里制造伤口，怕出什么问题。你们不用怕我。
哑巴看了看，周海壹露出爽朗的笑容，把纸笔都递给他。
哑巴写道：我们快要饿死了。
周海壹：我知道。你们是想吃这个尸体是吗？我是医学生，我大概知道怎么解剖，但，这把小刀是不够的。我刚才听见你们在聊天，说之前有见到过更大的刀，你们要不要去取过来？
哑巴又不明白周海壹写的话了。周海壹回答的是“我知道”，而不是“我也快饿死了”之类的。难道周海壹是个神经病？疯子？怎么主动提解剖？哑巴悄悄后退了一步。
哑巴：把刀还我。
周海壹笑着摇摇头。
哑巴：……我的同伴不会回来了。
周海壹：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周海壹此刻无比感谢他不是人的这一回事，让他在这个恐怖的地方有一点该死的余裕，对所有陷入险境的人类感到抱歉又感到有点帮助的义务。
哑巴直接转身跑走。原本周海壹还想说，不然你可以跟我一起走的。还没说出口就被拒绝了。这家伙甚至把周海壹的纸笔一起薅走。周海壹偏头看见地上呈土下座姿势的尸体，这位大哥已经惨不忍睹。如果B面能够收起东西，那么，周海壹希望他能把这具还算完好的尸体带回去，说不定等他能够出去的那天，能为西装大哥找到家人，办体面的葬礼。
如果周海壹能出去的话。
想到这里，周海壹扶着脸，蹲在西装大哥的尸体身旁，惨淡而自觉幽默地笑了。他忽然想起西藏那边有天葬，让鸟兽食用尸体亦很体面。算了，周海壹还是走吧，让流浪者们安心地食用尸体，生命就是这样延续的。
他蹲在尸体旁的笑让蜷缩起来躲在拐角的四人看了发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