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箐想，周辛楣还有精神生气，看来是还没有弹尽粮绝，还可以撑一下。
空洞无光、无风、无水，其垂直本身就像是没有水也没有生物的深海，或是有重力但没有星辰与碎屑的星空。席箐大部分时候是直接放绳索下降高度，有时候则一寸一寸攀爬而下，一步一步踩蹬墙面，渐渐地，他看不见魔方固定住的锁头，看不见黄色颜料一样的窄门，全身的重量与安全感都维系在高科技上，但这高科技并没有高到万事大吉的程度，没有高到超级英雄电影的程度。墙面光秃，没有任何的借力点，人若是摔进这样的深井里，就算只有五米，也是很难凭借自身的努力爬上来的，更不要说这深坑没有尽头。
上山容易下山难，同理，下降高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席箐恍惚间都会感觉自己仿佛已经到达了底部，或者干脆就是重力翻转，他不是在下，而是在上。肩带上有光源，随着他的下降一直给光，但底端依旧一团浓雾。
在下降大约半个小时后，席箐重新开始和周辛楣对话。
席箐：“阿姨，说说你现在的情况。不要再重复刚才那个魔音现象了，听了让人头疼。”
黑夫人本性中有沉寂的一面，不喜言谈，更何况灵魂装置的语言功能本身就不好。席箐重新找了话题，她才开口：“周辛楣因为能量不足沉睡了，只剩下我在警戒，但我没有办法带她离开这里。你说的魔音现象，抱歉，我的能量也不足，没有办法控制回音，还有一部分是这个巨大空洞的加成。”
“你刚才说的‘周辛楣开启通道，周辛楣的空间’，这是什么意思？是说这个巨大空洞是由周辛楣造成的吗？”
“不全是。有一天早上，我们在家中遇袭，我们把天敌引向了院子，这个空洞是我制造的，但它原先并不是实体……我们这种，东西，只能攻击和我们同样概念的东西，就像我家门前的那些空洞，人类踩上去完全不会受到影响。但天敌和这个狗屁地方的存在，把我和周辛楣制造的陷阱加以利用，变成困住我们的东西，变成实体了。”
“周海壹应该也是从空洞进入到这里。”
“你怎么知道的？”
席箐麻木地“啊”了一声，好似别人一个响指将他从幻梦中喊醒，他提醒道：“我被周海壹的灵魂装置寄生过，可能是身体记忆？我自己也不清楚，就是仿佛看见了。”
两人关系并不算融洽，但在这种极度危险、窒息的场景里，有人聊总比没人聊好。席箐是问题解决专家，实在太过疲劳的时候，改装魔方成为吊网一样的结构，可以坐在半空中休息，正好也要重新调整安全绳在墙面的受力点。
“我下来不到一天，周海壹出现在钟山计划的摄像头里不到一周，你们是不是更早就掉入这里了？”席箐问道。
“现在大概十一天。”黑夫人说，“我对时间流速的估计非常准确，因为我经常‘旅行’。”
“你们真怪。”
席箐一不小心说出真心话。
深渊不置可否。黑夫人优雅美丽，骂一次席箐“狗屁”就已经是极致了，性情更不稳的是周辛楣的A面。她们至少还得对席箐说一句“谢谢”——像他们SPC－47这样的“怪东西”都救不了自己，反而要靠人类来救。席箐一直面色淡淡的，不邀功也不落井下石，甚至不说难听话。不过也正常，席箐为人所诟病的不就是这一点，对亲近的人心狠，对不熟的人反而礼貌。
席箐喝了口水，喝营养剂，其实包里还有固体的食物，但席箐想要留给被救援的对象。现在只是第一天而已。
席箐自己都没发现，他原本是那种一筐水果里永远只吃好果的人，信奉当下享受，从坏的、难吃的开始吃从来就不是他的风格。好吧，压缩食物和营养剂，分不出好果坏果，都只是果腹的垃圾。但在拧上营养剂空壳的盖子时，席箐对周海壹的思念像牙疼，一种软烂的隐痛，有存在感的肿胀，连止痛药都很难消解，放任就会一痛入神经，控制则是宣告无能为力。
放一次安全绳，最长两百米，两百米时就重新找受力点，固定好魔方的绳索，继续下行。五次，十次。席箐算是知道了，为什么他从上方往下照根本就是无用功，这已经是公里级别的了。
席箐改换了一下思路，一边下行一边思考着周辛楣刚才的话，说他们种族概念层面的东西——姑且就当做是二点五维或者是三点五维的那一层吧——对人类是不会有影响的，也就是说，人类根本看不见。可是在魔方的加持下，他们的科技能看到SPC－47的空洞，这说明公司技术已经可以解析到这一层了。那为什么这里依旧是空无一物？新的维度？可能性不大，真到那个地步的话，席箐听不见周辛楣的声音。声音也是一种三维产物。
“阿姨，描述一下你现在所处位置的四周，任何信息都行，越详细越好。”
“肯定是封闭的，像洞，也像是茧。又坚固又柔软，我说不上来。应该没有对人类的有毒物质，否则A面肯定会受影响……”
“A面？”
“我们不用本体和灵魂装置这套说法。人类形态的周辛楣是A面，非人类形态的我是B面，我们是一体的。”
得亏刚才席箐放的那些日常一百句里还简单提了一下ABCD，否则黑夫人这根本没有办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