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发现,一向习惯独挡一切的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依赖起了他的大徒弟。
炎鸾秘境的入口在三日后开启,但这入口开在会开在何处,还没有人测算出来,城中的修道者们都为此奔忙,都想做那第一个算出秘境入口的人,一片如火如荼的热闹景象。景沉璧自拜上雾雨山之后,下山的次数屈指可数,都是为了探望家中双亲,没有在外行走过,这是他第一次遇上这样的盛况,看什么都新奇,摩拳擦掌想同那些修道者一道去,几番央求保证之下,既清酌同意了,他看着一旁紧跟的既潇水,又愿让他和既潇水独处了,挣扎几番,结果扯过元梁,语气凶煞地要元梁替他跟着师尊,不许留单独留既潇水和师尊在一处,得到元梁好脾气的应承后,才撒欢跃进大街上的人流里。
“我雾雨山没有森然的等阶之分,沉璧被我和他大师兄宠关了,没大没小,失礼冒犯之处,请见谅。”既清酌道。
“没有没有,景师弟为人直爽,是性情中人,仙尊的弟子都……”看到既清酌身后目光阴恻恻的既潇水,元梁把“都很好”三个字咽回了肚子里,为扶卿仙尊叹息不值,怎么清正大善的扶卿仙尊门下就出了这样一个恶徒。不过转念一想,他也没有立场说这话,他丹阳宗才叫良莠不齐,藏污纳垢,幸得扶卿仙尊正直,没有将他算为成一丘之貉。
元梁向身后看去,这才发现蒋七四人没了踪影,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蒋七四人去了万集黑市。
万集黑市存在久远,是修道界臭名昭着的“阴沟”,在这里,性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什么都能买,什么都能卖,活人血肉、妖魔秘丹、甚至是灵根,只有想不到,没有不能交易的。相传,这是数百年前某一任怀有巨大野心的魔君建立的,意图渗透人、妖、魔三界,助他完成统一的大业,不过那时候魔君这个位置换人比换衣服还要勤,这位魔君在位不到十年,就被篡位了,他死后,万集黑市在后来几任魔君手中辗转发展,还曾落入妖族手中,越来越乱,五方杂处,鱼龙混杂。在经过修道界几次打压剿杀后,气数将尽,转入了地下苟延残喘,只有知道特定的法门才能进入,再不复从前明目张胆的嚣张。
对于这种混乱腌臜的地方,蒋七等人如鱼得水,一进入黑市,便熟练地带上面具,熟门熟路,到了蚀金轩买一桩生意。
蚀金轩中无人,门户大开,院子里有一个极其繁茂的老树,树下一个巨大的水池,池中趴着一只没有双眼的金龟,大张着嘴,似乎亟待吞噬什么。池边放着的一排石简,蒋七拿起一支,将要买的生意刻上石简,然后将石简投入池中,四人再搜罗了身上的全部玉币,丢进金龟大张的嘴中,凝气屏神等待。
这就是在蚀金轩交易的规矩,要买之物刻上石简,丢入池中,在金龟嘴里投入用以交换的报酬,若一炷香后,金龟将报酬吞下,交易则成;若金龟没有吞下报酬,则代表蚀金轩不做这档生意。
蚀金轩里有独特的法阵,风、声音都透不进来,庭中死寂,犹如一座坟墓,四人心中忐忑,毕竟他们要做的这桩生意是丹阳宗首徒和扶卿仙尊,他们也怕蚀金轩不接。
一炷香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终于,“咔哒”一声,金龟合上大张的嘴,将玉币吞了下去,交易成。
四人一喜,放下了心。
再出黑市时,蒋七像大仇得报一样扬眉吐气,但元一仍有疑虑,虽然他们不满元梁,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身为丹阳宗首徒的实力,更何况还有鼎鼎大名的扶卿仙尊:“蚀金轩真的能办成吗?”
“放心,我早就想到了,所以我要蚀金轩做的是……”蒋七为自己的深谋远虑洋洋得意,他压低声音,说罢,笑咧开嘴,一副小人得志的嚣张:“他不是心仪扶卿仙尊吗,那咱们就帮帮他!等着看我们堂堂掌宗座下首徒的好戏吧!”
既清酌只想独自一人,悄然的入秘境,谁也不想带,可是他没有想到,他放出去撒欢的景沉璧成了一个大喇叭,将他身在掖州城中,要进炎鸾秘境的事四处宣扬,逢人便说,一夜之间,城中所有的修道者便知道了扶卿仙尊也在掖州城中,也要进炎鸾秘境的事,第二天一早,拜访的人就络绎不绝,差点挤破住处的门槛,城中热议的风向也从“你知道吗,炎鸾秘境……”变成了“你知道吗,扶卿仙尊也要进炎鸾秘境!”,有部分修为尚浅的年轻修道者的话里还隐隐透出寻求既清酌庇佑,在秘境中多多襄助的意思。
“你脑子不好用,嘴巴也关不上吗!”看着人群中心被簇拥的既清酌,既潇水痛骂景沉璧,恨不得把他的嘴给缝上,“看看你自己干的好事!”
“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明说!”景沉璧低估了他师尊的名声,以及他在世人心目中的地位,他没想到自己只是告诉了几个人,结果全城的修道者都知道了,他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但师尊可以说他骂他,他既潇水凭什么骂他,便不甘示弱地回呛:“他们问我我的身份,我自然说我是扶卿仙尊的徒弟啊!我怎么知道他们能找上师尊!再说了,这件事有什么说不得!?”
没什么说不得,只是扶卿仙尊生性不喜欢这样惹人注目,被人簇拥,但景沉璧向来以他师尊为傲,不觉得这么多人慕他师尊之名而来有什么不妥,甚至觉得理所应当。既潇水看着他愚蠢的模样,心头火气,禁厄印压住了他更为阴暗的负面情绪,让他的火气仅限于生气,而没有杀了景沉璧的冲动。
人群阻隔了景沉璧和既潇水靠近他们师尊,既清酌被围在人群中央,一同被围的还有元梁,身为丹阳宗首徒,修道界声名远播的青年才俊,他还能替既清酌分担人群的注意力,不过这又牵扯出一个问题,只听有人问:“扶卿仙尊,为何你会和丹阳宗首徒在一起?雾雨山可是和丹阳宗有建交?”
丹阳宗死弟子,既潇水与魔族勾结之事还不曾外传,外界并不知道此事,既清酌未言,元梁也不会将事实告知,坏了扶卿仙尊的清名,道:“元某仰慕扶卿仙尊已久,故上雾雨山拜访,随仙尊同行,妄图学得扶卿仙尊的风骨一二。”
这个理由十分具有说服力,毕竟扶卿仙尊谁人不仰慕呢,人群不再有疑,谁也没发现,拥挤的人群之中,有人手执利刃在逼近。
元梁道:“各位道友,请回吧,炎鸾秘境入口未开,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形,到时大家若在秘境中相遇,能帮则帮一把,也不枉大家在此相聚——”
“嗖!”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变故就此发生。
元梁不愧为丹阳宗首徒,反应极快,眼神一凛,长剑出鞘,立刻破开了那支袭来的利箭,不料箭上竟携带着雷符,被他剑锋的灵气一激,瞬时爆炸,若非既清酌眼疾手快,拉扯着他飞身向后,他必定要被炸个满脸开花。
人群中飞出数人袭向元梁与既清酌,斗在一处,可他们的修为并不高,元梁一个人对付绰绰有余,既清酌渐渐落了空,得闲站在一旁观看,人群亦观望,发出纷纷议论。
景沉璧和既潇水终于挤了进来:“师尊!”
或许是知道自己修为不敌,偷袭者甩出许多灵符,水火雷电,炸得尘土飞扬,屋楼摇摇欲坠,既清酌抬手,悍然的灵力拔地而起,护住了整座楼。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袭击于我?”元梁厉声问道,在几人的围攻下游刃有余,剑弧如雪光,他没有下死手。
这番打斗实在没有悬念,元梁还没有使出全力,偷袭者已处于下风,若非好似用不尽的灵符和他们的相互配合,此战早已结束了,既清酌移开了目光,就在这时,一人脱离战圈,向他袭来,身体腾空一跃,竟在半空由人身化成一只身形巨大的蛊雕挥翅而来!
竟是妖!
蛊雕的尖鸣啁哳难听,响唳云霄,在场之人不由得捂住了耳朵,但扶卿仙尊安然如常,平静地看着蛊雕袭来,元梁却分了神:“仙尊!”
就在此时,又一人化出妖形,尖利的兽爪划向元梁,元梁来不及使用灵力,本能地以剑回挡,兽爪堪堪勾破他的皮肉,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妖兽受下一剑,仰颈长嗥,一瞬间,阵法的光芒亮起,连同袭向既清酌的蛊雕,偷袭者眨眼间便消失无影了。
来得突然,去得也迅猛,莫名其妙,叫人摸不着头脑。
“须臾阵。”既清酌低声说,没有人听见。
景沉璧摸不着头脑:“这些是什么人?这一出是在搞什么?”
元梁也不明白,他收剑回鞘,走到既清酌面前:“仙尊,你没事吧?”
“无事。”既清酌淡淡道,眼神掠过元梁被划伤的手臂,“你受伤了。”
他的语气如常,眼神依旧淡然凉薄,但此刻在元梁眼里,却是另一副完全相反的景象,扶卿仙尊面如娇花,双目含泪,楚楚可怜,对他的伤心疼不已:“你受伤了。”
元梁像是面对娇弱心上人的傻小子,咧嘴傻笑,双目发痴:“不碍事不碍事。清酌……”
既清酌微惊,目露讶然。
这落在元梁眼里又变成了羞涩,他壮着胆子更进一步,向既清酌伸出手,欲搂他娇弱的心上人入怀:“清儿,别怕,我会保护你。”
这个动作再怎么解释也不妥了,既清酌还没躲开,景沉璧先来气了,挥开元梁的胳膊,挡在既清酌面前:“你这无耻之徒,想对我师尊做什么!”
——这在元梁眼里变成了恶人强抢他的心上人,他娇弱的心上人在恶人身后瑟瑟发抖,泫然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