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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得他慈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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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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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便罢,居然还以这样天真之态来好奇他的苦难,所有出于养尊处优的蒙昧只会更加衬出商猗的可悲。

喻稚青在皇宫一直属于人见人爱的存在——毕竟就算不爱也不能当着太子的面表现出来,所以年幼的他一直以为这世上无论何处都是充满善意和友好的,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商猗暗中嫌弃的真相,见他又是用摇首代替回答,不由惊道:“你不会是个哑巴吧?”

说完,喻稚青仿佛自己把自己难住了一般,小声嘟囔着:“不对,他刚刚还承认是他在唱歌来着......”

喻稚青年仅六岁,又被帝后保护得极好,天生便是娇气任性的脾气,许多事都难以想明,正是苦恼的时候,习惯性地要装哭撒娇,此时才听见商猗淡淡开口道:“不是哑巴。”

商猗那时还不知喻稚青有爱装委屈的习惯,看他眼眶微红,还以为他是真要落泪,一直无波无澜的心竟是因此猛跳了一下,那时的心情尚不明了,只当自己是在担心惹哭太子引来责怪。

喻稚青继而问道:“那为什么要穿这个?”

自己若是不答,恐怕这位过分天真的殿下没那么好打发走,商猗沉默良久,总算开口道:“欺负。”

喻稚青知道欺负不是什么好词:“穿裙子便是欺负么?可是我母后她......”

“殿下,快到时辰了,您该回宫喝药了。”喻稚青身旁的太监皆是宫里最伶俐的,喻稚青看不出来,他们却知晓商猗这身打扮到底是怎么回事,哪能让这种腌臜事脏了太子耳朵,连忙移开话题。

喻稚青听到喝药这两个字便苦起了脸,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由着太监牵他回去,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道:“你唱歌这样好听,以后我不会让别人再欺负你了。”

心中仿佛被什么轻轻扎了一下,商猗垂下眼,忽略那一瞬的悸动,转眼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他以为喻稚青不过是一时起意,然而自那以后,喻稚青竟时常来此玩耍。学堂的其他质子都希望能趁机与太子交好,对喻稚青巴结得不行,商猗却永远只是默默站在一旁,便是喻稚青主动与他搭话,他也只是不卑不亢地唤一句殿下。

对方冷情冷面,喻稚青倒是乐此不疲,觉得商猗这样倒豆子似的说话方式相当有趣,总缠着让商猗唱歌给他听,商猗说自己只会那一小段,但喻稚青却像永远听不腻似的,每次都听得极认真,并不是旁人当他作戏子的那种欺辱态度。

即便如此,他绝大部分时候还是将这位任性的太子殿下当作一场麻烦,效仿着旁人的情感,推断自己应该讨厌对方,但他待人永远是一个态度,故而喜欢和厌恶倒也没什么差别,没人能看出他的真实心意。

然而时间一久,他倒也习惯身边总有一人陪伴,虽鲜少言语,但总会不经意地将视线落到喻稚青身上,关注对方的一举一动。

宫中见风使舵,众人见商猗得了喻稚青青睐,瞬间对他改了态度,就连那帮质子也不怎么针对他了,商猗心里清楚,虽然大概率喻稚青本人都没意识到这点,但自己处境变好的的确确是借了喻稚青的光。

喻稚青读书自是由皇帝指了太傅教导,不与商猗等人去上私学,往日下学后便会来寻商猗玩耍,可如今已有近十日没来寻他了。以往倒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喻稚青身体不好,曾有好几次病到卧床不起,亦是几日没见,但那时全宫上下都会传遍消息,甚至可以看到太医们每天在东宫与太医院间往返的忙碌身影,断不至于如此宁静。

他表面沉得住气,暗中猜想喻稚青是不是快要病死,所以东宫封锁了消息,不自觉地往东宫那边走去,哪知路上便碰上了在路上遛鸟的喻稚青。

他今日穿的男装,一只黄鹂正栖在他肩上,偏着脑袋看向商猗。喻稚青见了商猗,笑着把鸟儿捧到商猗面前:“我正想去找你呢,你看,这是我的莺哥。”

喻稚青十日前在御花园捡到这只翅膀受伤的黄鹂,他善良单纯,叫侍女将鸟包扎了一番,又找了太医来瞧。老太医苦读医书五十载,大概没想到这辈子还有当兽医的时候,只能试着给那鸟开了些外敷的药粉。

喻稚青自幼便多病缠身,虽然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但被照顾的经验还是很多的,自己将那黄鹂悉心照料了几日,竟真把它翅膀的伤给养好了。那鸟极通人性,知晓是喻稚青救了自己,伤好后也不飞走,乖乖在喻稚青肩上安了家。

喻稚青爱它啼声婉转,给它取名叫做莺哥,到底孩子心性,一时间只记得这个新“玩伴”叫声动听,暂时没能顾上同样拥有清越嗓音的商猗。

他轻轻抚着黄鹂头顶,叫莺哥给商猗唱上一段,那鸟儿果然张口啼鸣,他问商猗莺哥唱的如何,商猗没听出好坏,只觉得这就是野鸟乱叫,却跟着点了点头。

喻稚青早已习惯商猗寡言少语的习性,不以为然,笑着与他聊起旁的事情。

过了几日,商猗头一回主动前往东宫去寻喻稚青。过去喻稚青曾带着商猗回过几次东宫,殿里的人都认识他,侍女边领他进去边低声说道:“陛下和娘娘等会儿才能过来,您先劝劝殿下,他身子本就不好,这样哭下去迟早又要生场大病。”

商猗进到殿内,一眼瞧见抱着空鸟笼席地而坐的喻稚青,他已哭得没力气了,但那双大眼睛总能挤出泪来,一旁的小太监轻声劝道:“小千岁,您别难过了,侯爷今日不是进宫了么?他那儿养了许多奇珍异兽,他是最宠您的,想要八条腿的蛤蟆他都能替您寻来,那莺哥本就是野鸟,养不熟自己飞走也是常事。”

这话丝毫没起到安慰作用,喻稚青仍是垂着泪难过。他今日去听太傅讲学,临走前分明有好好把莺哥关进笼中,可回来就发现莺哥不见了,太监们说那莺哥聪明,之前就有过自己用嘴叼开鸟笼锁扣的前例。

见到商猗来了,一瞬间仿佛所有委屈都涌上心头,喻稚青抽抽噎噎地看着对方,连话都说不全:“商猗,莺...莺哥它......”

“我知道。”

喻稚青还欲再说,商猗轻声对他说道:“我不会飞走。”

寡言的人难得多话一回,那话便显得格外有分量。商猗的话令喻稚青又难过又感动,已将商猗当作除父母外最可信赖的人,一把扑到商猗怀中,肆意宣泄着悲痛,泪水几乎将商猗的衣衫都要打湿。

商猗仿佛做了一个极郑重的决定,轻轻回抱住对方,抚着喻稚青的脊背安慰,顺势用袖摆藏住被鸟喙啄伤的掌心。

他一直以为自己讨厌喻稚青,可那双手最后却没有掐上喻稚青细白的脖颈,转而挥刀亲自将那只莺哥割喉,令它再也不会发出吸引喻稚青的啼叫声。

藏于浅薄憎恶背后的情感此时才露出它的狰狞面目,察觉时已是泥足深陷,一直灰暗的人生终于有了色彩,沉寂的心因此跳动震颤,商猗揽住仍在流泪的少年,唇角微扬,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竟在微笑。

怀中的身躯是那样温热而鲜活,他仿佛雪中将死之人,眷恋着那点暖意,决意此生再不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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