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死侄继在草原并不少见,各部有意见的原因绝非在此,而是宣称那位继承人年纪尚小,难以胜任首领之责。当然,年纪尚小只是明面上交由朝廷的托词,商猗从百姓交谈中听说,那继承人已是弱冠之年,若成婚早些,孩子都能上街打酱油了,自不可能与年幼扯上关系。至于各部真正不能接受的原由,似乎是说那人幼时患过一场高热,丢去小半条性命,自那以后脑子便有些不好。
到底不好到何种程度,于此倒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无非是像个顽劣幼童,终日只知骑马玩乐,与一般纨绔无多大区别;亦有人言此人神志不清,在部落中虽然出身显贵,却亦是被族人冷落疏离之辈,时疯时醒,痴狂时甚至会以自己排泄物为食。可偏就如此之人,前首领死前竟指名由他继承首领之位。
商猗听完后不由心想,若将最后那条谣传告知喻稚青,说不定会让那位喜洁的殿下即刻打消前往塞北的念头。
虽然这个想法只停于脑海,但他的确有几分不愿让喻稚青前往塞北。
并非是害怕喻稚青当真寻得求援,终结岐国统治,而是担心他遭遇风险,何况平心而论,殿下被保护得善良纯粹,纵是如今性情变了许多,但始终不适合朝堂的诡谲。偶然回顾前尘,就连商猗有时也会认为帝后过分宠溺,喻稚青到底是未来天下之主,竟是连半点帝王心术都不愿让他沾染,仿佛认定他们能护佑独子一世平安。
不过他本是人间过路客,不过因着喻稚青才与尘世有了几分联系和牵挂,若那是喻稚青所想,即便前路荆棘满地,商猗亦会面不改色地护着他走下去。
夜里回到暂住之所,他略去恶心的部分,将塞北之事转达给喻稚青,同时添了一句自己的见解:“此人不可小觑。”
倒是与商狄有几分相似。他心里想着,剩下半句未说出口,怕提起商狄惹喻稚青不快。
商狄过去也是默默无名,故作平凡,待所有人放松警惕之时突然一跃成为太子。刚听闻那人之事时商猗便有这种感觉,史册中从来不乏卧薪尝胆、韬光养晦的故事,倘若此人当真是装疯卖傻,潜伏多年,那便比蒙獗言而无信的前首领更难应付万分。
喻稚青心中亦有几分赞同,面上却不显,仍是不情不愿地替商猗包扎着伤口。
说来也奇,商猗身上的伤早就好得七七八八,偏腕上这伤好得格外慢些,商猗又坚持要把这道伤留给喻稚青来处理,若他哪日不肯理会了,男人虽不逼迫,但也不肯换药,便如此维持着喻稚青上回给他包扎时的状态,直至喻稚青本人先看不过眼,别别扭扭动手给他包扎为止。
今日也是,喻稚青分明记得昨天商猗的伤都结出深褐的伤痂了,如今却又无端裂开,翻出内里的皮肉,看着甚至比起初还要狰狞几分。
喻稚青本想嫌弃商猗几句,怪他这伤怎么好得这样慢,可脑中浮现商猗被他包扎弄疼时那倒抽凉气的模样后,又不由疑心是不是自己下手过重害男人久伤不愈。
他曾故作无意地问过商猗拼杀之时怎么会伤到右手腕处,但当时男人并未回答,只是微微笑着去吻他侧脸,气得喻稚青又要寻出匕首同他拼命,一时倒真被商猗将此事糊弄过去。然而这些日子他看这道伤看了多回,根据伤势走向倒也能猜出大概——这伤从内腕延伸至手肘,并不是容易被人砍到的位置,倒像是商猗主动伸出手想去阻拦即将落下的利刃。
是什么值得商猗供出持剑的右手去保护,喻稚青分明知晓答案,却不愿细想。
如此,他面上虽是好强地无动于衷,可包扎时却是越发的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又伤着对方,同时在心里暗暗咒骂商猗娇气。
商猗并不知喻稚青心中的纠结,只是看他那副垂眸的认真模样,勾得心里发痒,却顾忌对方的病体不便胡来,只是沉默地坐在床边,静静嗅着身旁那人干净的香气,盼望这一刻过得再慢一些。
深夜时分,怀中的殿下已然睡熟,商猗怜惜地吻过喻稚青额头,却是放开对方,离开温暖的被窝,拿着匕首出了房间。
月夜下的利刃闪烁着寒芒,原本十分执着于喻稚青笨拙包扎的商猗却是将殿下晚间替他系好的绷带解开。
涂满药粉的伤口再度暴露在空气之中,商猗手上寒光微动,竟是用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腕上的伤疤,令好不容易愈合些许的伤口再度迸裂,甚至还用匕首将洒在伤口的药粉剔除一些,似乎全然不在意手腕伤势,刻意让其再恶化几分。
随后,商猗仿着喻稚青包扎的绳结,将伤口重新绑好,男人动作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回事。
忙完一切,本欲回屋的商猗却隐隐嗅到一股血腥味,并非来自己身,而是从不远处的草丛之中传来。
男人神色一凛,即刻回身将房门锁好,这才警惕着往草丛深处走去,夜里露重,弥漫着重重雾气,商猗进入密林之间,四周寂静得骇人,唯有几只被他惊动的山鸟振翅飞出的响动。
突然,远处似站着一个极高的人影,商猗按住长剑剑鞘,敛息走去。
夜间昏暗,月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叶,被割裂成一地碎片,走至几尺远时他才将那人影看得分明,饶是商猗见惯危机,此时亦不由皱起了眉头。
他原以为是有人站在林间,可走近一看方才发觉这哪是站立,只见一个男子背对着他,双腿悬于地面,有一个碗口大小、约莫两米的圆木桩将其贯穿。
他整个人都被插着木桩之上,再看那衣不蔽体的下身,显然是有人从后穴将那圆木捅入,穿碎肺腑,最后将顶尖自其口中贯出,便如烧烤一般将人串在桩上,一些被顶出的内脏从尸身口中和后穴流出,鲜血将整根木桩染透。
商猗慢慢走到那具尸首之前,看到尸体模样又是一惊,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商猗一直提防报复的杨明晏!
看清对方面貌的一刹,商猗却毫不犹豫地朝房屋疾奔,少见的露出紧张神色,兔铃随着他的跑动清脆作响,林间所有飞鸟尽遭惊醒,一时全是扑朔鸟鸣之声。
此事绝非偶然,这是他们前往塞北必经之路,却非杨明晏经商的路线——过去杨明晏曾邀请商猗做他镖师,故而将所有商道告知过男人,他清楚此地与杨明晏常走的商路相去甚远。更何况两人住所也在此处,与他相识之人以如此残忍的死状被抛尸附近,不管凶手是谁,显然是对商猗的警告或是威胁,而喻稚青此时正孤身一人睡在房中......
商猗眸中尽是担忧,只得拼尽全力朝居所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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