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稚青连着几日没睡安稳,常有梦魇,见男人终于归来,少年这时才算彻彻底底地放了心,正想问他计划进行得如何,商猗却突然用吻堵住了他的唇。
不同于往日温柔的亲昵,舌尖蛮横抵开牙关,男人不容拒绝地渡来一口腥气黏腻的液体逼喻稚青咽下,这样的商猗令他陌生,那股铁锈味更是冲得他脑袋发晕,可男人很快又渡来一口,刚睡醒的他五感尚不敏锐,只觉得那滋味恶心,片刻后才分辨出那股作呕的铁锈味是鲜血的味道。
心一下被提到嗓子眼,他甚至不知道商猗到底给他喂的是人血还是什么玩意儿,他想说话,想疑问,但男人始终未给他这样的机会,商猗仰头从水袋又喝了一口,含在嘴里渡给喻稚青,例行公事般对小殿下灌下鲜血。
不知被灌下多少口,喻稚青好不容易挣开男人的束缚,连忙往后退了些,愤愤揩过唇边未来得及吞咽的血迹,若不是喉间那股腥气还在,他几乎又要以为这是一场无稽的梦魇。
“混账,你给我喂的什么?!”
他冲黑暗中的身影骂道,商猗似乎想来牵他,却被气头上的小殿下一把打开,可也就是短暂接触的那瞬间,他感觉男人的手潮乎乎的,仿佛沾着什么液体。
他掌心似乎也沾上了一些,他低头,月光下深褐色的液体在白皙掌心格外明显,再联想到商猗身上的血腥味——他原以为那血腥味是男人灌他的血带来的,可如今看来似乎不仅如此,喻稚青一时也顾不上生气了:“你......”
他往后摸寻着火折子,商猗看出他心中所想,率先点燃了蜡烛。
昏暗庙宇登时明亮起来,喻稚青这才看清男人模样,心中猜想得以印证,商猗果然又受了伤。——可他没想到男人会伤到这样重。
常穿的黑衣被鲜血染得比墨色还深,胸前衣襟破了一块,又是似曾相识的三道伤痕,去年在蒙獗时他也曾在男人身上见过类似伤口,当时商猗是怎么解释的?他记不大清了,可今日这道伤口却比上次还要严重许多,仿佛是生生刮去一大片皮肉,位置也凶险,若无胸骨阻拦,大概就要伤及心脏了,就连喻稚青当年刺向商猗胸口的那道疤也被如今的伤给盖了过去。
此外,商猗身上还有大大小小许多伤痕,每一道都触目惊心,鲜血顺着衣摆往下淌,甚至在破庙的地砖上积出小小的“水洼”,若换了旁人,此时早就要死要活的昏厥了,可商猗不但没有,而且似乎有一种莫名的精神力支撑着他,深邃的眼聚精会神地看向喻稚青,仿佛用眼神就能将人永远占有。
小殿下大半夜稀里糊涂被灌了半肚子来路不明的血,恶心都恶心坏了,本是想狠狠收拾商猗一顿的,结果燃灯后发现商猗是这么个模样,自己甚至都没有收拾对方的空地儿,气咻咻地哼了一声,他转过身,往身旁的那一大堆杂物中不知挑选着什么。
暖黄烛火下,更衬得少年肌肤如玉,喻稚青以为唇边的血已经擦干净了,却不知站在唇上的血留了印,嫣红嫣红的,像是抹了胭脂,眉心那道伤倒是快好全了,小小一粒红痂缀在眉眼间,成了颗最标准的朱砂痣。
小殿下终于找到药箱,端了出来,同时指了指身旁,冲商猗没好气地唤道:“还不过来!”
商猗有些想笑,但心中的苦涩令他实在笑不出来。他知道自己方才那些强硬举动一定会惹小殿下生气,而少年也的确生气了——边生气边气鼓鼓地要为他包扎伤口。
他忽然抬首,注视那座他从未认真打量的观音像。
泥像有一大半早就在岁月的雕刻下碎了,余下的那半端坐庙中,青苔爬上观音泥身,看不清本来颜色,独眉心那颗红痣依旧浓墨重彩,或许许多年前也曾法相庄严,饱受香火。
母亲疯癫起来,重复唱的昆曲就那几段,后来唱给喻稚青听,小殿下自幼长在宫廷,听不懂地方腔调,戏折子也从没点过这出,便向商猗问起,但那时同样年幼的商猗只说了前面那半段的意思,余下部分却说自己也已忘记,单是记得母亲的唱调。
其实他撒了谎,虽然记不得最后那一长段,但有一句却是印象深刻——“这里尽情供养,他于意云何?”
他于意云何。
商猗将这句话在心中默念几遍,看着埋首准备药物的喻稚青,又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他刚准备带着小殿下北上,结果遇上淮明侯的追兵,自己受了重伤。
那时的少年还恨着自己,可当他非厚脸皮要小殿下为他治疗时,少年虽极不情愿,但也别别扭扭地为他系出一个滑稽难看的绷带绳结,就连今日,分明是自己夤夜异惹他生气,但看到伤势之后,喻稚青依旧选择照顾自己。
商猗从不拜观音,因为他的神明就在身边。
男人垂下眸,他曾无数次的庆幸喻稚青渐渐对他放下心防,可今日他却想,要是小殿下还恨着他就好了。
也许彻底从当年就不要相识更妥当,但同喻稚青一起长大的那段时光实在太过美好,仿佛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起,他的时间才真正开始转动,那些过去是他活过的证明,是他仍是人类的证据,商猗难得自私一回,不愿将两人彻底断得干净。
所以只要如最初亡国就好,他知道,那时陷入仇恨的喻稚青真的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他,他也可以死得干脆利落,无人难过,更无人痛彻心扉。
喻稚青见商猗久不过来,单是低着脑袋出神,十分嫌弃地嘀咕道:“怎么,还要我请你过来么,一身血腥味,真是难闻死了,包扎完记得马上把衣裳换——”
喻稚青话音未落,男人却突然扑了过来,将少年压在身下。
今天的商猗是格外反常,以至于喻稚青一直没跟上男人的步调,等他从天旋地转间回过神时,男人已直接扒了他的衣衫,深秋的夜里本来就冷,光溜溜的肌肤直接接触地砖,把小殿下冻得一哆嗦,他想骂人,可商猗马上再度用唇将余下的话碾碎在唇舌交缠间。
尚沾着血的手在周身游移,后背也贴了尘土,向来洁癖的喻稚青此时却没工夫在意这些琐事,他愣愣看向男人眼睛,似乎想要读懂对方今日的异常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