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偏偏沈瑶是这么努力的在假装着若无其事,他现在心里就算是有一千一万个不放心,也不忍心去拆穿那副假象。而且,正如沈瑶说的,现在这些也轮不到他来操心了不是吗?舒朗终于深深的叹了口气,他回身紧紧的抱住了沈瑶,那是一个密不透风的甚至让人有些肋骨发疼的拥抱,但他没有因为沈瑶吃痛的吸气声停下动作,只是在足足好几秒之后才松开了手,转身冲人挥了挥手道:“走了,回头联系。”
沈瑶的视线追随着窗户里舒朗的身影消失在后院的篱笆墙后才终于放下了心来松了口气。他花了几秒站在原地闭着眼睛进行了几次深呼吸,那是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的手段,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他要面对的那个对话一定算不上容易。
当他走到那个宽敞的厨房的时候,陈峰正站在中岛边上,拿着那个印着茶壶里给一个空杯子里倒茶。从刚才起沈瑶就觉得那个印着鲜艳繁复的玫瑰图案绣着鎏金边的小茶杯拿在陈峰手里实在有种相当滑稽的感觉,而在这一刻对方认真的低头倒茶的样子实在让他想起了一些有些好笑的场景,倒让忍不住放下了那些影响心情的事,只是站在桌边微微笑了起来。
陈峰把那杯茶往沈瑶面前一推,抬起头来看着人脸上那副忍俊不禁的表情,忍不住就皱眉扫了人一眼:“亏你现在还笑得出来。”沈瑶看陈峰那个脸色,就知道他现在嘴上刻薄一句,是觉得他这时候非得教训一下自己不可,想来刚刚让他看见舒朗还是惹他不高兴了。
但沈瑶也并不在乎,他现在正处在一个可以发自内心的不关心任何人高不高兴的状态里。在这两天里他倒有点懂的为什么有些得了绝症的患者反倒会感到解脱了,说难听点是破罐子破摔,往好处看呢,也可以说这种提前宣判的死亡斩断的只是世俗的枷锁。
现在,在这一刻,沈瑶反而觉得有种发自内心的轻松,哪怕是面对陈峰,哪怕是面对他们之间很多难以放下的过去,他也可以毫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下一句话说出来又要惹人发火。发火就发火吧,反正再过几天之后他自己也不知道人生会何去何从,多半到时候陈峰也只是又一个和他没有关系的人,所以他又有什么可在乎的呢?他人生中难得可以把自己的感受这样理直气壮的放在第一位,而他打定主意要好好享受这样的每一分每一秒。
所以沈瑶也没有任凭因为陈峰沉下来的脸色而退缩,他依然只是那样笑着,接过茶杯拿起旁边的小奶壶,毫大方的加了一大勺进去,他一边用茶匙搅动着杯里深红色的汤液和牛奶缓缓在漩涡中融合成淡橘色,又抬眼看向陈峰答道:“本来是笑不出来的,但是看到陈导穿成这样用我家的粉红碎花茶壶泡茶,不笑一下好像也不太给面子。”
陈峰脸色简直更阴沉了,他没什么好气的放下了杯子回答道:“不知道你家东西都放哪儿,我送你的你又不肯用,全都搁在书架上当摆设。就这个放在外边,都这个时候就别挑了。”
“我没那个意思,其实我很喜欢这个茶壶。这是安娜最喜欢的一只,她总是用这个茶壶给大家泡茶,应该是临走的时候忘了收起来才放在外面。”沈瑶抿了一口杯子里的茶水,温热的红茶和奶脂的香气很大的程度上抚平了他现在掌心和身体上那种情绪导致的由内而外的寒气,他又抬起眼看了一眼陈峰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忍不住扬起唇角笑道:“安娜是这个家里我最喜欢的佣人,她今年六十二岁,最大的孙女已经在上小学。她喜欢这个茶壶是因为这和她袖套的花纹配套,如果她还在这里,我会强烈推荐你尝尝她做的蓝莓司康。”
陈峰脸色虽然称不上好看,但他还是很有耐心的等待着沈瑶说完了这一段可以说是除了打趣他之外毫无意义的话,不如说他听到最后反而脸色缓和了不少至少在他心里认为自己缓和了不少。他知道这是沈瑶不肯承认,却忍不住表达不安和害怕的方式,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明明可以什么都不做,但他走进这个空荡荡的毫无人气的房子里,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去泡一壶茶。
所以他什么也没有说,直到沈瑶话音的余韵也落下,空气里那种令人不安的沉默在空气中被慢慢煮沸成一种难以忍受的安静,陈峰终于抬起眼睑,对上了沈瑶投向他的眼神。在这个时刻那里面所有假装出来的轻松平静无所谓都已经全然消散了。隔着这个无比温馨的由深色胡桃木橱具组成的厨房的中岛,还有面前这两个半满的碎花茶杯,沈瑶终于在许久的沉默后允许自己流露出了一丝真实的情绪。而那甚至不是恐慌,不满,那不是有关他自己的任何东西,他只是带着一点称得上单纯的迷茫,抬起头来看向陈峰轻声说道:“我保证不了任何事,所以我只能让他们走了。”
陈峰在这一刻只是带着一种货真价实的无奈无声的在心里叹了口气,但他没有再对此作出任何评论,反而只是抬手看了下腕表,语气平静的说道:“去换身衣服准备一下吧,一个小时之后有一场公开直播的发布会。”
沈瑶愣了一下,有些费解的追问道:“发布会?发布什么?“
“我们的婚讯。”陈峰的回答简洁有力,语气和表情都没有一丝波澜。面对沈瑶脸上那种幅度剧大的难以置信和显然是有一肚子话要说的表情,他只是抬手制止了人开口,然后终于伸手用掌心稳稳的扣住了沈瑶的肩头。那只是出于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因为站在他面前的人实在是太摇摇欲坠,看起来是那么迫切的需要他的安抚。但他真的不打算说任何话的,因为他真的不是个嘴甜会哄人的人,根据以前的经验来看,他真的尤其不擅长在这种场合里用语言和沈瑶交流。
可当他看到沈瑶抬起头来看向他的那种视线,那些擅不擅长的事情又被他抛到一边了。没有人可以拒绝那样的求助眼神,那种孩童般的迷茫和无助出现在沈瑶这样一个人脸上的时候,陈峰就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不管是如何搜肠刮肚也必须要给出一个安慰了。
这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沈瑶。他们认识到现在已经整整七年了。七年前二十二岁的沈瑶走进他办公室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孩子注定会有一番成就,那张脸上或许稚气未脱,却已经有一种难掩的光彩。而更重要的是,他能看到那种野心,那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站到高处去的野心,与他的美丽相称的蓬勃野心。
而现在沈瑶又一次站在这里看着他,用这个他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见过的求助的眼神。沈瑶脸上的五官和当初看起来已经不太一样了,那不仅是因为一些美容手术的调整或是岁月留下的痕迹。那些停留在皮囊上的痕迹都反而是为微不可见的,也是不必要的,在美丽上增添美丽毫无疑问是一种多余。
那个眼皮极深的褶皱一如既往的带着一种锋利的弧度,眉骨留下的阴影落在人眼尾,却唯独那双眼瞳里的神情是不一样的。真正改变了这张脸,尤其是那双眼睛的,是这双眼瞳背后的那个人。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沈瑶没有这样看着他,没有用这样仰视的角度,没有用那样依恋的姿态。
所以尽管他一句话也没有说,陈峰却已经读出来那个眼神里的那句话来。沈瑶看着他,一言不发,却还像是在几年前惹了麻烦的时候一样,憋着一肚子委屈又不肯说,只是站在他面前用那样一双眼睛安安静静的望着他,就好像真的只是在等一个问题的解答似的仰着脸问他:“老师,怎么办?”
也许那根本不是依恋,他根本不相信沈瑶有一刻是真正放心的依恋过他的。哪怕是在这种时刻里,沈瑶看着他的时候也总是带着种像长辈征求意见似的小心翼翼,而没有一丝情人间撒娇的情态,所以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既然沈瑶问了,他就不可能不说,尤其是现在的沈瑶,现在这个在平时里总是漂亮的没有一丝人气,就好像真的只是一枝被人折下来的花枝一样安静而毫无生气的沈瑶。他唯独拒绝不了这样的沈瑶。
所以陈峰只是也让自己略微松了口气,然后伸出手去理了理沈瑶落在肩头的发丝,然后用一种很克制的轻柔动作拍了拍人后背,最后又把那个他有些不知道何处安放的掌心落在了人肩头,重重的捏了一下人的肩膀。然后他终于低下头去注视着人,缓缓回答道:“先去换身衣服,然后我再给你解释要说些什么。别慌,知道吗?就和平时一样,我就在你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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