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外的,沈瑶家门外现在已经被一群记者和粉丝围的水泄不通。在前门的楼梯口直到路边设置好了连成了两排的安保机械人,但那个机器合成声音冰冷的一次次提醒人保持距离的播报声都几乎被人群的噪杂声音淹没过去,浮空的圆球形摄像装置在人群顶端密密麻麻的层叠着,闪光灯的炫目白光和录像进行中的小红点交替出现,和无数双眼睛一起注视着他们。
在这样的环境里,毫无意义的尖叫声,呼喊他名字的声音,还有记者把嗓门提高到吼叫的程度喊出的问题全部交杂成了无从分辨的噪音。街道上临近的几间宅子全部紧闭着大门,窗口的人影却又无形的投来着视线。
在这样的环境里,陈峰很难再和沈瑶做出什么有效的交流,他只能很紧的扣住了沈瑶的手掌,加快了脚步想要赶紧走过从门口到上车的这段距离。可偏偏沈瑶这时候却轻轻的摇了一下他的手掌,制止了他的动作。陈峰皱着眉回头,却看见身边的人没有任何他所担心的反应,反倒好像比在家里的时候还镇静得多。沈瑶用那双眼睛沉静的注视了他几秒,然后缓缓露出了一个带着一丝安抚的,又漂亮的无可挑剔的浅淡微笑。
陈峰这个时候倒忍不住笑自己脑子转不过来弯了。他自己属于是虽然身在娱乐圈里,但也只喜欢做幕后工作,从来对站在镜头前没兴趣。尤其是在经历了和前妻离婚时的舆论风波过后,他越发讨厌媒体的曝光和关注,好几次差点憋不住脾气和人为此起争执。
可沈瑶却和他不一样,他一直觉得沈瑶是天生要站在聚光灯下的人也正是因为如此。沈瑶平时在生活里的性格虽然不能说是闷,但绝对是偏安静和内向的类型,绝不是他人想象里那种大明星该有的张扬和热烈。他其实也根本不喜欢人多的聚会场合,相比之下更享受两个人之间或者几个亲密朋友的陪伴。
但是在镜头面前,沈瑶就像是从被丝绸包裹中抽出来的一把利刃,他五官里那种锋利的冰冷很轻易的就能形成一种尖锐的美感,哪怕是笑容再怎么得体而温柔,也有种掩饰不住的冷淡和高傲透出来,而那本身就是一种在Omega身上不多见的性感。所以陈峰完全明白为什么沈瑶的粉丝常常说他是出身平民的贵公子,他有的时候也不得不承认沈瑶比许多他真正出身优越的朋友都更有第一区的贵族该有的风范和气度。
因为只要沈瑶进入到那种被注视的状态里,他就会成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存在。有些人在他人的注视里会忍不住去刻意讨好,去质疑自己,直到整个自我的概念都被镜头和聚光灯蚕食干净。可沈瑶却从不会屈服于任何人的视线,他不单单是把自己凌驾于那些眼神之上,他还有种天生的懂得吸引和利用他人注意力的自如。
所以他走在这些聚光灯下就如同一个贵族巡视臣民,那些能吃人的注视不过是他裙边的点缀,脚下的红毯。他对自身魅力不可动摇的信心与他毫无争议的美丽一起打造了他周身的盔甲和利剑。他从来没有假装过自己是柔弱可爱的,连他的温柔也永远是一种月色下海面般广阔的沉静和包容。他不需要卖弄性感也一样会成为所有人的幻想,正是因为那种冷淡与温柔总是在他眼里揉杂出恰到好处的暧昧。
他是那种会让人想要春宵一度之后第二天依然能在他身边醒来的类型。你会想象他穿着一身长裙在宴会上和你共舞,也会想象他穿着你的白衬衫在厨房里做早餐。你会想象他用那样温柔的笑容在床上俯身过来吻你,也会想象他有一天用那样的笑容注视着他怀抱中你们的孩子。陈峰对这些幻想都太了解了,因为所有这些都是他亲手打造出来的。
可作为一个真正见过沈瑶出现在这些画面里的人,他却比那些其他人更明白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你可以幻想,但沈瑶不需要任何人。他的美丽无需保护也无需衬托,向来如此,哪怕是对他也不例外。所以陈峰在这一瞬间才意识到自己的那些担心有多么愚蠢,他又多么无可避免的也成为了一个被表现迷惑了的观众。那可是沈瑶。无论他多么想要保护占有珍藏这件他心里最完美的艺术品,那也都只是他单方面的幻想罢了。
于是陈峰在这时候也不着急了,他反而退了半步,站到了沈瑶身边,耐心的看着身边的人到底要做什么反应。而沈瑶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他只是站在门廊这几阶台阶的顶端,用一种他甚少在镜头前露出的冷淡神情,沉默的注视着他面前的人群。他没有去看那些相机,他的视线落到了这一张又一张陌生的面孔上。而那样的沉默,那样的视线,那样的冰冷是如此的有力,那些各式各样的声音在最后全部都在这样的注视里归于了沉寂。
在这样的安静里,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沈瑶要开口说话了。他身体的语言和脸上的神情全部都在告诉所有人他准备开口致辞了,可是偏偏他什么都没说。于是所有人都懂了,此时沉默就是他的言语,沉默就是他的演讲。而沈瑶只是继续保持着沉默。他沉默的走下了台阶,走到了路边,沉默的站在车门口。然后他看向那个身体略微挡住了车门的,站在人群最前面的一位不知道是粉丝还是记者的年轻男孩。他继续沉默的站在原地注视着对方,直到那个男孩慌张的向后退开了两步,沈瑶终于开口轻声说道:“谢谢。”
他吐出来这两个字之后一言不发的拉开车门坐上了车,而一进入这个狭小的私人空间,在陈峰连那声叹息都没来得及吐出来的时候,沈瑶已经松开了他的手,扭过头去看着人,语气称得上认真的说道:“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陈峰摆了下手,他不喜欢沈瑶跟他这么生分,所以他只是没什么好气也算得上实话实说的答道:“你就是最大的麻烦,早就不差这点添头了。”沈瑶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时候没人看着,他也不需要摆出那副冷脸来,反倒只是撑着下巴,扭过侧脸看着陈峰语气半真半假的扬了扬眉道:“我这个麻烦添头可多了,你以后不会兜不住吧?”
陈峰被沈瑶那双勾人的眼睛扫的脑仁疼,他也是真奇了怪了怎么沈瑶偏偏就是脾气和胆子一个比一个大,惹的麻烦是一次比一次难办,这么多年没再来找他惹麻烦,偏偏又到最后搞出这么个天大的担子砸到他头上来,而他倒有点甘之若饴了。更何况沈瑶这么个问法真是吃透了这些个做Alpha的心态,他自己也不例外,就是知道沈瑶说这话就是激他也一样拒绝不了。陈峰索性认输的扭开头避开人视线看向车窗外,只是语气淡淡的答道:“兜不兜得住的,我还能逼你张嘴不成?你就折腾吧,除了惹我不痛快也没什么下场。”
沈瑶嘴角的笑意又扩大了几分,他知道陈峰这就是默许了又不肯跟他服软,忍不住就去逗人道:”我以前还真不知道,陈导口是心非起来这么可爱。”陈峰扭过头来的时候眼神都快能杀人了,沈瑶这才心满意足的见好就收做回位置上,又在许久的沉默过后,毫无征兆的开口说道:“真的,谢谢。”
陈峰没有回答,只是在下车的时候,绕到了沈瑶那边给人拉开了车门,一边牵着人的手往前走去,一边俯身在人耳边低声说道:“他们问话肯定不会太客气,之后要是觉得实在撑不住了你就站起来直接走。只要是你的事我就没什么兜不住的,明白吗?”
沈瑶侧头对上了陈峰的视线,微微笑了一下,一言不发的点了下头。这个发布会选在一个酒店的会议厅里办,原本沈瑶还不知道为什么,往里走的时候看见这个会议厅门口的告示整个的装潢才忍不住觉得有点哭笑不得,看这粉白色系的鲜花装饰,他们竟然是真的照婚讯发布会的氛围来办的。
他扭头带着点询问的看向陈峰,看着对方脸上那副也相当意外的表情就知道这真不是对方的安排,而当他看到安东站在前台边上冲他们挥手,就全明白这都是谁干的好事了。而安东在冲了上来给了沈瑶一个相当热烈的拥抱,然后顶着旁边的来自他老板陈导阴沉的能结冰的注视,在沈瑶耳边非常小声的低声说道:“嘿,我知道现在一切都糟糕透了,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但这毕竟也的确是你的订婚典礼…或者说最接近那个的东西了。我不想你以后回忆起来的时候只记得一个光秃秃的宴会厅,所以,别太难过,好吗?”
沈瑶在这一瞬间几乎有些撑不住他一直摆出来的那副冷淡的表情,他闭了闭眼睛,重重的点了下头,才松开了安东的手。陈峰第一时间伸手牵过了沈瑶的手掌,而在沈瑶轻轻的甩开他的手的时候脸色更是比刚才又阴沉了不少。而下一秒,当沈瑶只是抬起手来认真的理了理他的衣领和鬓角的发丝的时候,那所有的那些脾气最终又都软化成了一个侧过头去落在沈瑶指尖的吻。
沈瑶那一瞬间相当惊讶的猛的撤回了手,却被陈峰抓住,稳稳地握在了手心。“走吧。”陈峰没有再露出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看了看沈瑶说道,然后握着人的手一起走上了那个舞台中央的桌子后的两把椅子。
沈瑶坐在那里,视线完全没有停留在面前坐的那一排排人身上,他甚至也没把注意力分给在旁边念稿子和回答问题的陈峰身上,尽管其实陈峰用低沉的嗓音朗诵那份古帝国语写成的结婚公告时甚至称得上是悦耳动听,尽管那其实理应是由他们两个轮流念出来的讲稿。
他只是垂下眼睛,看着面前米白色的桌布,和他们两人面前那束用来装点的鲜花。
他知道那份发言稿是陈峰亲自写的,即使这是面对记者发布会时的官方讲稿,那其中有些遣词造句的风格还是让他足以辨认得出。更何况也只有陈峰这样第一区贵族家庭出生长大的老古板才会选择用古帝国语写这样的公告,那股子尊重传统加上看不起不读书的人的文人味道实在是陈峰的典型作风。
而抛开这一切不说,那竟然是一份称得上是真切的讲稿。也许如果不是他此时只是一言不发的坐在这里,如果不是他甚至不肯抬起头看陈峰一眼,那也许会让他们看起来像一对真正恩爱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