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见迟朔面上依旧有豫色,心里叹息着这孩子真是不懂大人间的人情世故,只得下一剂猛药:“小迟,老师知道你为难,但是你要明白一件事,你的奖学金里有一部分,就是从封隋妈妈资助的爱心教育基金里抽的,封隋妈妈和我通过电话,她也是望子成龙,是真心邀请你去他们家做客,顺便替封隋补补习,无论效果怎么样,你的这份功劳都会体现在你学期末的奖学金里,明白吗?”
这其实是赤裸裸地拿奖学金威胁,班主任知道他家庭困难,不能失去奖学金,笃定了他会妥协,就像上次逼他和封隋做同桌一样,他总是会妥协。
迟朔盯着自己的鞋尖,鞋尖上没有泥巴,但是看不出出厂时的洁白无暇,这双鞋子从回收站捡回家的那天,鞋面就是褪了皮的皱黄。
班主任说:“这周就开始,封隋那边他妈妈已经跟他说过了。”
迟朔点了点头,无力感兜头笼罩下来,他好像除了一次又一次的忍让和妥协,别无选择。
就像被他捡回家的旧鞋子,要么变成埋在土里的垃圾,要么继续被更穷的人踩在脚底,没有别的选择。
***
十月份的风已然裹挟了秋日的冷凉,迟朔的秋冬衣服比夏天衣服少多了,只有几件长得差不多的灰色毛线外套轮流着穿,他是坐公交车过来的,封隋平时都是司机接送,家在新城区,距离老城区的学校不算近,加上周末堵车,迟朔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才抵达封隋家所在的小区。
封隋家住在新城区最出名的富人区之一——御湖春苑,由一个老景区改造的,里面有一座古旧的亭子,据说唐太宗李世民身为皇子被追杀落魄时在这座亭子里躲过雨,有了这层历史底蕴,名字里头有个御字倒显得很名副其实,而不是盲从大流。
小区里的房屋布局也不像别的小区那么规规矩矩,开发商为维护古迹,以亭子为岛,在周围挖了一圈人工湖,独栋别墅依湖而建,湖边杨柳依依,景色宜人,在价格不菲的物业的周密管理下四季如春。
迟朔是第一次进小区,签名登记后由保安带路,深秋的寒风似乎吹不进这片富人区,空气都比别的地方清新暖和,迟朔一面跟着保安走,一面四处观察环境记路,他看到远处有大片绿色草坪,草坪上甚至有头公羊在慢悠悠地吃草,几个看上去和迟欢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子在草坪上追逐嬉戏。
那些小孩子的父母肯定不会为了自家小孩的手术费头疼吧,迟朔不免心想,要是迟欢也出生在这里的家庭就好了。
到了封隋家别墅门口保安就离开了,迟朔站在铁门外面按下电子门铃,从铁门缝隙间可以看到里面欧式雅致的前庭布局,大门口对着一个长方形套着圆形的大游泳池,游泳池前边是郁郁青青的草坪,每段时间会有喷泉自动喷水,里边的大门口延伸出一片不小的白砖大理石露台,一条黑黄相间的德牧正趴在露台上的一个摇椅里眯着眼歇息。
等了一会儿,铁门发出锁开的声音,迟朔推门进去时,摇椅上的德牧像是突然惊醒了,从柔软的枕头间一跃而起,轻巧地跳下露台,将身上压着的毛抖顺了,朝迟朔汪汪叫了两声,以猎犬的速度迅速地奔迟朔这个从未出现过的陌生人而去。
……
三分钟后,封隋一脸怨气地从大门里出来走到露台上,他本来不想出来,最好房门锁上不用见烂泥巴,可他突然想起家里养的那条凶悍的德牧还在前庭里晒太阳。
那是他爸只管带回家忙得不管养的傻狗,除了他爸对所有人都凶悍得像野性未消,连他这个独生子都难得上手撸几次,封隋觉得迟朔要是被咬到半残说不定还要赖他养一辈子,实在不太划算,这才不情不愿地出来,打算把那条凶不拉几的大狗喊住。
所以,经历了上述的思想斗争后,封隋出门看到前庭里正在上演的吃里扒外的一幕,险些儿想当场吃顿狗肉火锅。
——迟朔正半跪在草坪上,德牧亲昵地蹭着迟朔的裤脚,仰着毛茸茸的脖子被撸得舒服地吐舌头,迟朔低着头,唇角微挑,在阳光的照拂下头发比以往更显得偏棕。
……
十六岁的少年在此时眉眼含笑,眼里有光,这是八年后的封隋再也未曾见过的模样。
以至于他在以后的无数个恍惚的时刻想到这一幕时,都心如刀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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