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吧台那儿的男人坐在那儿独酌的第三天。
裴忻注意到那个男人是出于庸俗的原因,那个男人长相十分俊美,进这间的清吧的第一天,就被人搭讪着问过是不是明星或网红。
不仅是脸,剪裁得体的西装外套把他的腰身衬得极好,坐在吧台边背对着卡座,手指轻轻搭在栗色酒杯的杯沿,白皙纤长,指骨分明,比酒杯更像工艺品。
男人刚坐下,没来及点酒,裴忻便在男人的邻位坐下,抢言道:“两杯巴赛洛,不加冰。”
吧台服务生转身去取酒,裴忻看到男人的眼里略过一丝惊讶,随即又对他友好地一笑:“你和你的朋友也喜欢巴赛洛,真巧。”
男人看上去不到三十岁,但他身上的沉稳气质和孤独的处境不免会令人往大了猜,裴忻刚过完二十九岁的生日,他本以为男人的年龄该和他差不多,可现在近距离地看,他发现这位漂亮男人比他想象得更为年轻。
“我也是一个人来的。”裴忻被男人弯唇的微小弧度弄得有一瞬间恍了神,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说道:“另一杯是为你点的,可以认识一下吗?”
“哦,我叫裴忻,这是我的名片。”裴忻从口袋里摸出名片,放在吧台桌面上,用手指按住平移到男人面前。
男人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那张薄薄的烫金名片时,裴忻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脸上的笑意也从略显生硬变得自然而真诚。
“盛心律所?”男人端详了会儿名片,朝着他笑道:“希望你不是受人所托来给我送律师函的。”
裴忻的最后一点紧张也在男人的玩笑中缓释了出去,“当然不是,但,如果你有什么寄送律师函的需要,尽管来找我。”
他顿了顿,解释道:“这是律所的名片,也可以算我个人的名片,我是这家律所的合伙人。”
适当地展露自身实力是搭讪成功率上升的秘诀,这是裴忻的某个浪荡子朋友告诉他的,虽然那个朋友大多时候很不靠谱,但在搭讪这方面,裴忻决定相信他一次。
“我叫陈深,耳冬陈,深渊的深,抱歉,我没有出来喝酒还随身携带名片的习惯。”陈深将名片收起到西装侧袋里。
裴忻注意到陈深的袖扣不是普通的塑料制品,品相更接近黑曜石之类的材质,黑曜石并不贵重,但是用黑曜石雕刻袖扣是很贵族的方式。
由此,裴忻猜测陈深不是土财主富二代类型的人,他的贵气是饱含底蕴的,身着的这套西装也许是出自日本名家的手工剪裁,日本昭和时期,贵族流行用黑曜石作衣饰。
裴忻的母亲是国家剧院的领导层,上世纪就享誉全国的歌唱家,他的父亲在市宣部担任要职,出身显赫的他难以对不同阶层的人产生亲近感,而对陈深衣着和气质的推测让他坚信陈深也与他位于同一阶层。
“律师把名片带在身上,算是职业病吧。”裴忻道。此时服务生端上调制好的巴赛洛,分别搁在吧台边的两人面前。
“可能挺幸运的,我很少在现实里见到律师。”陈深执起酒杯,轻抿了一口在柔和的灯光下呈现出暖黄色的酒水,打光使他的眼窝看上去更深凹立体,鼻梁挺拔。
裴忻不是没见过明星,正相反,由于家庭渊源,他在私下见过不少艺人,对哪个艺人演员或歌手是深柜也一清二楚。在那个圈子里,气质沉静的大多不太好看,或年龄太大,长得好看的又大多沾染了纸醉金迷的浮躁气,镜头前装得再老陈,人后也是轻薄的。
可这位美人,明明是年轻的,身上莫名有种历经千帆的温文气质,正是这样矛盾的美感吸引着裴忻,使得裴忻决意在第三天鼓起勇气上前搭讪。
在感情方面,裴忻丝毫没有同圈公子哥们的浪荡做派,他自认为是一个相对保守的人。
因此,对裴忻而言,主动在清吧搭讪一个人,也算破天荒的人生初体验,幸好对方比他想象的更为亲随,似乎没有介意独酌的时候被人打扰。
“很少在现实见过,那就是在网上经常见过了?”裴忻顺着陈深的话接下去,笑道:“傲骨贤妻还是风骚律师?”
陈深望向他,裴忻猝不及防地用自己半是欣赏半是窥探的目光撞进那双含笑的眸子里,他眨了眨眼,心跳突兀地漏了一拍。
“律政俏佳人。”陈深回答道。
“哦,那是挺经典的电影。”裴忻心里兀自兵荒马乱了一阵,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被这句玩笑的回答给调戏了。
于是两人都笑了,气氛更加地愉悦,裴忻喝了一口巴赛洛,朗姆的甜味儿在舌尖上跳跃,点巴赛洛纯粹是出于他想搭讪的人前两天点的都是巴赛洛,这家店的朗姆调得太甜了。
这个人嗜甜,裴忻默默地记下了这个特点。
只是,但从陈深的外表,真的看不出来他会嗜好如此甜蜜的朗姆酒。
“控方证人,一级恐惧,魔鬼代言人。”陈深放下酒杯,说了一连串的电影名字,“对了,还有芝加哥,虽然是部歌舞片,但里面的律师男主也很有意思,一个专门帮被指控谋杀的舞女脱罪的律师。”
“魔鬼代言人里的律师也会帮犯罪的人脱罪。”
裴忻心道,得亏他观影量还不错,能接得住这个话题。
“是啊,但是他们是帮上层人脱罪,芝加哥里的律师是帮助底层的舞女脱罪,尽管她们有罪,且不无辜。”陈深道:“有趣的是,这两部的电影的律师本质是一类人,都是为了钱和名利。”
上层和底层,裴忻从未试过用这种方式把这两部电影联系起来,便饶有兴趣地问:“你是想说,就算律师都是混蛋,底层的人也更值得同情?”
陈深的唇角依旧微微弯着,可裴忻觉着他眼角的笑意像是随着深蓝如水的灯光散去了地面。
“我的意思是,即便身处底层,只要你身上有可以榨取的东西,你依然会被吃得渣都不剩。”
裴忻不太适应话题的陡然沉重,只是没等他品出这句话的深意,陈深极为自然地将话题转了向,问:“你们做律师的,平时都很忙吧,尤其是工作日。”
裴忻这次听出了陈深的言外之意:你怎么在工作日的晚上还在这儿喝酒。
“律师没有工作日,只要有案子,每天都是工作日。”对方显然没有这种意思,但裴忻一厢情愿地从这言外之意里听出关心的涵义,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道,“手上的案子接近尾声了,这周才放纵了点,刚好遇到你,总是一个人坐在吧台这儿喝酒,就起了好奇心。”
“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或者困难吗?”裴忻又自己摇首否定了这种想法,道,“很难想象你这样好看的人会遇到什么坎坷,难不成是情伤?”
本是多嘴调侃了一句,可裴忻分明看见陈深垂下眼睫,明朗流畅的下颚线条随着低头的动作埋进颈前的黑暗里。
随即,陈深仰头灌下去了一大口酒杯里的巴赛洛,喉结滚动,杯底碰到吧台的水晶台面,发出咣得一声脆响。
这种灌酒的动作很难做到优雅,可陈深做得一气呵成,瞳孔下似乎还被大口的酒逼出一点润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