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见过顾卿词的人无不称道这是个如阳春白雪般的清雅人物,而绝大多数的人也都深感能够与之相配的唯有他从小到大的玩伴兼竹马的高岭之花姚江佐,因为他俩无论是门当户对的家世抑或样貌才学,皆是无可挑剔的人中龙凤。
可惜的是,姚江佐和顾卿词始终也没走到一块,两人间是连星火半点都未曾有过。
问题多半要归究到姚江佐身上。
姚江佐这人呢,人冷性子也凉,淡漠得像是块不化寒霜,典型的薄凉寡幸,无论对人对事都自带一股莫名其妙的洁癖与疏离感。
虽然也对顾卿词也抱有一定的好感,可却从未对外表露过出有这方面的丁点迹象,姚江佐始终认为,像顾卿词那样剔透如水晶的人就该是净孑一身、最好永远保持着不染人世丝毫忧扰的风采才好。
姚江佐不容他人僭越觊觎半分,哪怕是换作自己也不允许。
优秀的完人往往着这样那样,让人摸不着头绪的古怪坚持。
所以当傅远对顾卿词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被姚江佐揪住後,傅远除了像只臭水沟里的耗子只能四处逃窜,藉以躲避让他无所遁形的凌迟外,就再别无他法了。
之後傅远便被姚江佐奸躏了。
原因却只是为了要让傅远清晰深刻意识到,他不自量力的放荡举止是有多麽的不妥,又给他人造成了多大的困扰。
在姚江佐看来,一个知耻懂羞识大体的清白人家就该晓得自己该待的位子,污泥却胆大妄为怀抱着对无垢云雪的妄念这种不切实际的好高骛远,自然是极其不自重自爱的表现。
姚江佐拿傅远当是什麽腌臢的下作玩意儿,不由分说地就以纤尘不染的自身,反手就把蜷躲在烂泥地里偷偷仰觑着阳光的可怜虫给糟蹋了个稀巴烂。
都说癞虾蟆吃天鹅肉是痴心忘想,可如今倒是反着来了,孤高倨冷的天鹅以身犯险,细嚼慢咽地就将癞虾蟆漉软内里给私自啖食得一乾二净,端得是一副站在道德至高点的矜雅吃相,也不晓得又该是个什麽说法。
傅远仅有的清白身子就这样糟蹋在了姚江佐手上,成了让人避之不及的残枝败叶,只因他对曾顺手给予过自己帮助的阳春白雪怀揣着一丝注定无疾而终的天荒地老。
还真挺搞笑讽刺的,一时间倒让人分不清究竟谁才比较吃亏,这算来算去算到後来也就成了一笔老生常谈的糊涂烂帐。
後来为了不让傅远能有再去纠缠顾卿词的机会,姚江佐开始时刻紧盯地将人牢扣在身边,傅远生活起居的一举一动几乎就是赤裸裸地曝晒在姚江佐的眼皮子底下,没有丝毫自由可言。
姚江佐与傅远两人不仅开始同吃同住,甚至还要大被同眠,在如水流逝的流年匆匆里,每当清晨睁眼与深夜入睡时,傅远看见的都只能是姚江佐的那张过於远陌的面庞,久而久之,就连梦里辗转都要被迫不得安宁的浮沉动荡起来。
姚江佐属於那种眼里容不得半粒沙的性格,在此前养尊处优的清净人生里,顾卿词就是他理解意义中对无暇透澈的一种几近完美的投射。
其余人虽说比不得顾卿词的沁华耀目,但都是处在同个圈子环境里的,身份地位搁在那,维持着人前端庄克制的表面功夫是基本共识,就没怎麽出现过同傅远那般轻浮露骨且毫无自觉的污秽杂质。
何其无辜,命不好吧,或许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谁让那小心翼翼到卑微如埃的眼神,偏生扎眼到让姚江佐觉得如此不堪入目呢?
优秀的完人往往着这样那样,让人摸不着头绪的古怪坚持。
姚江佐想,有始有终,他应该是要教会这个不入流的货色认清现实与仅守本分的规矩,他像魔怔般,莫名其妙地就认为他有这个必要,要担负起牢牢看守着傅远的责任,可不能让对方钻了空子溜走──虽然傅远实属姚江佐生平仅见过最愚昧无知还钝塞不开的顽石朽木。
懦软无能偏还固执得无可救药,但姚江佐也不气不恼,他本就是冷淡偏执的性子,罕有事情能激起他心境情绪上的起伏变化,对於傅远的种种不受教他也只是一而三再而三,不厌其烦地反覆导正。
姚江佐徐徐图之的成效如何尚有待商榷,不过看在旁人眼中只愈发觉得姚江佐那种教导方式哪里会是对待曾经厌弃的眼中钉该有的样子啊?不如说那分明就是一个沈敛有度的丈夫在纵容着不懂事的愚陋妻室时才会有的稀罕劲来得更恰当。
做事向来有一套独属於个人准则见解的姚江佐一旦认准了一件事便要彻底落实,至於其他人的眼光看法又与他何干?他有十足十的底气认为,那不过是众人皆醉他独醒的无关紧要罢了。
後来为了专心致志的教看着傅远,姚江佐甚至连顾卿词那头的往来走动都渐少了,昔日挚友成了寡淡如水的点头之交,姚江佐回首再看向曾时的雾中月,微起波澜的心湖只剩静若死水,他全部的心神都放摆到了从前不屑多瞥一眼的傅远身上。
事情的走向逐渐失序脱节变了味,然而当局者却不以为意的视若无睹,只一意孤行的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在正确的道路上。
多麽亏本不值的自甘堕落啊,可明明原先的姚江佐才是最烦这些麻烦事的那人。
一晃数年过去。
长夏唱晚的夜色里,姚江佐难得让傅远陪同着参加了某个商业夥伴的酒会,也趁此机会顺道把人捎出来透透气,傅远近几个月在家安养的时间委实有些长得过头了,再下去怕是要闷出病来。
跟在青年身旁的拙陋男人敛默无语,只下意识地朝旁挪了挪脚步,给凑上前来准备要和姚江佐攀谈套近乎的人们让出了空位,自个则很识相的在姚江佐视线所及的范围内拣了个相对少人的安静处待着,等待对方应付完公事後回头来接自己。
低头啜饮了一口姚江佐刚才给他拿的鲜榨果汁,傅远有些没精打采的,他最近被苦夏的毛病折腾得不轻,除了白日昏沉嗜睡难醒外,隔三差五的还总要食慾不振的反胃乾呕,症状持续了很久也不见好转,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唯有一些沁涩酸香的味道入喉才勉强能好受些许。
再由上往下看,腹部的起伏已经明显到他连鞋面都无法轻易看到了,负托着的沉累导致现在的他没法维持久站的动作,或许是萎倦靡顿的神色,让傅远在坐下後不久就引来了他人的关切询问。
一个大着肚子孤伶伶缩在角落沙发上的男人什麽的,在衣香鬓影人来人往的宴会大厅的确是有那麽点显眼突兀。
“还好麽?是哪里不舒服吗?”隽雅清越且带着恰到好处礼貌的和善嗓音在耳畔边响起。
傅远明显顿住,迟疑片刻才循声望去,却又在看清来人的面孔後的刹那瞳孔骤然紧缩,猛地将脸扭过一旁想要避开对方略带探究的视线,同时双手也不自觉地摀住隆起的腹部企图遮掩住臃肿又滑稽的肚子。
瞬时,震惊错愕惶恐难过的纷乱情绪全拧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後一根稻草,陡然涌起的难堪几乎要将傅远给深深淹没。
褪色脱落的斑驳画面好似又倒带回放了一遍,人还是那个人,只是却早已物是人非。
顾卿词一如往昔,端芳依旧,看上去只会让人惊叹风采更甚以往。
而反观自己呢?二十好几的大好年纪却一事无成仅能依附他人而活,除了勉强能拿来给人当作消遣的玩意儿外好似就再没多大用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