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半夜,原本安静如常的医院前街广场突然人声鼎沸起来,急救车呼啸而去的声音此起彼伏。
顾衍最近十分浅眠,外面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惊醒,更何况是这么大的阵仗。
拉开窗帘一看,映入眼帘的是漫天飞舞的雪花,伴随着凛冽寒风呜呜的呼啸,密密匝匝地拢成一团团,上下旋转着,顾衍一时竟看不清窗外的景色。
问了值班护士才知道因为突降暴雪,机场高速上发生了特大连环车祸。
顾衍皱着眉头凝视着窗外,看了半响才从新上床。
生死游戏本就平常,顾衍原本没有当成一回事,但隔天下午,却有个意外的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梁主任?”顾衍微微诧异,压下眼底泛起的厌恶,他没有忘记此人为了讨好陆行川是如何将自己推入了这个万劫不复的深渊火坑。
“听说你住院了,过来看看你。”梁守峰一如既往的面目斯文,瘦高的身形将一袭白大褂穿出了玉树临风的气质,鼻梁上的那副无框眼镜更是让他看起来温文有礼。
听说他还是和谐医院迄今以来最年轻的大外科主任,可惜却利欲熏心。
“我这住院都过半月了,”顾衍笑了笑,“梁主任,你有话就直说吧。”
“陆老板什么时候来看你?”梁守峰笑了笑,问道。
“你找陆老板?不会自己给他打电话吗?”
梁守峰沉默了一会儿,似在思考,“我主要是想和陆老板当面确认一下关于他母亲病情的医疗方案。”
顾衍知道梁守峰一直是陆母的主治医师,点了点头道,“这个你是权威。”
“可是我昨天给陆老板去了电话,刚提到陆母,陆老板就把电话挂了,后面再拨过去,直接就拨不通了。”梁守峰笑了笑,道,“你是陆老板的身边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不?”
顾衍自然知道是为什么,腺体手术当日陆母就已经预知了如今她与陆行川形同陌路的结局,嘴上却道,“可能是因为陆曦的事情吧。”
梁守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片刻之后又皱眉道,“这事都过去半年了,他们母子还没有和好?”
“是陆母情况有变还是什么?”顾衍不置是否,转而问道,“陆老板最近好像挺忙的,我也有好多天没见到他人了,或者你直接去找他?”
“这两天因为那起连环车祸,整个医院都忙翻天了,我人都出不去,哪有时间去找他。”梁守峰苦笑道,“而且机会转瞬即逝,耽搁不起。”
顾衍看了眼梁守峰,见他面有迟疑,似乎拿不定注意,于是道,“你既然都找到我这里了,事情应该挺急的吧,不如你和我仔细说说,我看能不能帮上忙。”
梁守峰看了顾衍一眼,斟酌了一会儿才道,“这次车祸当中有一位病人,初步诊断为大脑功能丧失,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植物人。”梁守峰顿了顿,接着道,“他的身体特征和陆母适配。”
顾衍和梁守峰那双精明的眼睛对视了片刻,里面透出的危险讯息不言而喻,顾衍心脏砰砰乱跳了几下,只觉窗外的寒风似乎无孔不入地穿透窗沿的缝隙灌了进来,令他遍体生寒。
“可是植物人也有醒来的可能……”顾衍垂眸沉默了一会儿,压下急促的心跳,可是甫一开口,声音还是止不住的轻颤。
“那种机会微乎其微,”梁守峰扶了扶眼镜,“而且,大脑功能丧失和脑死亡也差不多,只是一种是活死人,一种是真死人罢了。”
“光是我国每年就有上百万的心衰患者在排队等待心脏移植手术,但每年真正做上手术的只有百余例,这种机会千载难逢,而且这几天病患极多,混乱之中谁也不会发现端倪,只要陆家这边配合好家属赔偿,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医生看惯了生死,梁守峰的声音依旧稳如磐石,也许只有这样坚韧甚至狠厉的心肠,才不惧整日与死神为舞。
病房内落针可闻,“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陆母?”顾衍哑声问道。
“因为你很快就会取代陆母在陆家的地位。”梁守峰脱口而道,“而且,陆老板此刻对待他母亲的态度让我难以评估是否值得为了陆母而冒险。”
“所以你打算拉我下水,如果我不答应,将来有一天陆行川后悔了,你也有托词可以说是我的主意,如果我答应了,我和你便是同谋,出事了陆家也会保你,对吧?”顾衍道。
“你很聪明。”梁守峰点头道。
我要是真聪明,哪会让你这么三番两次的算计我,顾衍心中暗道。
“你怎么就一心觉得我在陆行川心中有这么重的分量呢?陆行川身边亲近的人很多啊。”
“你是不是很久没见过王守财了?”梁守峰突然问道。
顾衍想了一下,好像最后一次见到王秘书就是他小产那日。
“你知道为什么吗?”
顾衍迟疑道,“难道是因为我?”
“你小产,陆老板气得发疯,总得有人给他泄愤吧,王守财便是那个炮灰。”梁守峰挑了挑眉。
顾衍这段时间没有见到王秘书,心中早已隐隐猜到了几分。
“有权有势的人总善于迁怒他人,要不你以为为什么古代会有连坐这个刑法。”梁守峰轻啧了一声,语气中带着艳羡。
“那王秘书现在怎么样了?”
“还活着,只是活的不好而已。”
顾衍本就因为王秘书协同梁守峰两人一起算计他给他下套而不快,此时听到王秘书是这么个结果,说不上来是不假自己之手就已有人先替他惩罚了罪有应得之人的快慰,还是陆行川对跟了他多年的心腹也毫不手软的惧怕,只轻轻蹙了蹙眉。
“你就不怕自己将来也成为炮灰?”顾衍看着梁守峰平静的面庞,既没有物伤其类的悲哀,也没有引以为戒的谨慎,不禁问道。
梁守峰笑了笑,耸肩道,“富贵险中求而已。”
顾衍也笑了笑,被名利迷住了心窍的人理性是无法加以约束的,他一头栽进了不可抗拒的欲望召唤他去的地方,他的选择已不再是他自己的选择,而是偶然机会和假象决定的。
有了陆家财富的加持,捐献者家属很快签了字,世界上几乎所有的问题都是钱的问题,钱可以买到一个活人的肾脏,自然也可以买到一个被死之人的心脏。
顾衍站在二楼玻璃窗前,望着捐献者父母佝偻而去的背影,道,“你不怕遭报应吗?”
“对于他们这种家庭来说,这并不是坏事。”梁守峰双手插兜,也望着那双年迈的父母。
“患者死了对于他的家人来说只有解脱,更何况他们还得到了一大笔钱,可以让他的父母此生无虞,你知道他要是活着,结果会怎样吗?”梁守峰转头看着顾衍,淡淡道,“他的父母会为了他卖房卖地甚至卖血卖器官,最后则会卖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