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平王府起义的消息不到三天便传遍了洛阳,广平王李俶因此被褫夺封号下狱,却不见他有半点忧虑或是慌张。他坐在干燥的稻草席上小憩,脚边跑过几只老鼠,分享着他没用完的粗糙的残羹冷炙。
“殿下。”
“我已不是藩王,江女官,”李俶睁开眼抬起头来,“伤好了吗?”
“托殿下的福,原本也就只是些皮肉伤罢了,”江采萍一身缟素,提着红木的食盒站在牢房门口,将两块碎银塞进狱卒的手里,换得片刻清净,“或许殿下不知道,南诏大军所到之处,已有官员夹道相迎,李公子出了好大的风头。”
“你来就是为了跟我夸耀一下我的弟弟?”
“妾身总要先说点好听的,才不好让殿下拒绝得太快。”
“姬别情活得好好的。”
“可您会留下他吗?”
江采萍蹲下来,将食盒里的茶点一样一样摆开,李俶素来是不喜甜的,这分明就是李倓的口味。李俶接过江采萍递来的湿毛巾擦擦手,捡起一颗松子糖放进嘴里。
“妾身知道,从文华郡主和老侯爷去世起,侯爷就下了必死的决心,他甘愿为大业背负千古骂名,是因为他那时自以为了无牵挂,”江采萍跪坐下来,“可他对您来说从来不是弃子,刑场也不该是他的归宿,是他一手建立吴钩台为您收集内外情报与凌雪楼抗衡,也是他亲自将虎符送到您面前,更是他将天策府重新摆到众人视线前头,才叫您有机会腾出更多精力和时间。若大业既成,侯爷却仍是天下人眼中惑乱君心的佞臣,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侯爷必将殒命,到那时,王爷当真睡得安稳吗。”
“姬别情还没来求情,你为什么要替他说?”
“广平王府于妾身有救命之恩,定海侯府于妾身有养育之情,妾身不会知恩不报。”
李俶捡起第二颗点心:“还有呢?”
“妾身不想看见,祁进成为第二个姬别情。”
姬别情在灵堂里扫着香灰,他要为皇后守灵,也就连这些打扫的活计也归了他。定海侯府冷清了不少,四处挂着白布,叶未晓站在外头捧着姬别情的狐皮大氅,洛阳的雨一场比一场冷,还没到九月,竟是要预备冬衣了。
“有事就说。”
“祁大人来了。”
姬别情手里的软毛刷停了下来:“他一个人?”
“是,苏先生让人带他去您书房里等。侯爷,月泉淮前几日曾到祁进府上去过,这个时候他来见侯爷,是不是——”
“你去书房里伺候着吧,我等等就来。”
祁进还是第一次到定海侯府来,他认出了苏无因,本有几分紧张,苏无因的态度却与初见时截然不同,寒暄时甚至还问起祁进近来身体如何,倒像是个对小辈关怀备至的长者。他坐在姬别情的书房里,看见书案上没抄完的半本道学经书,想过去翻看,脚下却绊到了什么。
是个铸铁的模子,恰是姬别情送他那杆长枪枪尖的样式。
“是侯爷亲自画的,”叶未晓将热茶端进来,一眼便看见祁进对着模子出神,“照着老侯爷旧枪的样子涂涂改改,那几日饭都没顾上吃。”
“他人呢?”
“侯爷要将灵堂清扫干净才能来见您。”
“哦。”
又是一室沉默,祁进印象里的叶未晓就只是跟在姬别情身边的随从,没同他说过几句话,办事儿倒是殷勤。祁进捧着茶杯,目光又落在经书上,这不像是姬别情平日里会做的事,他挪开那本书,下面是一张没画完的画像,画上骑着白马的军服少年身形矫健,一手长枪一手马鞭,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来这画的是谁。
叶未晓忍不住了:“祁大人,定海侯府如今不比过去风光,南诏的事儿您也知道,现在谁愿意和侯爷扯上关系。您是御史大人和月泉丞相面前的红人,来找侯爷就不怕……”
“放肆,退下。”
叶未晓只得住了嘴,姬别情斜睨他一眼,他不甘心地关门离开,书房里便独剩下姬祁二人。天色渐晚,书房还未上灯,祁进只看见姬别情一身麻布白衣,头上的玉冠都换了最简单的样式,他站在门口,逆着光叫祁进看不清他什么神情。
“我还当是进哥儿不愿见我了。”
“丞相大人让我来的。”
“劝我放弃爵位?”
“是。”
“不应。”
“好,我回去复命了。”
祁进被姬别情伸手拦下,没有推拒。他书房里仍是他熟悉的安神香,金铃琉璃鞭同佩剑挂在一处,他是前些日子才知道姬别情那把总是裹起来背在背上的轻易不肯抽出的佩剑叫“焚海”,是老侯爷平定东海倭寇之乱时先帝所赐。
所谓国仇家恨,他原本就一直背在身上。
“侯爷还有何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