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五年初春
沈巍的到来给将士们打了一针强心剂。见到皇上都放弃了与家人团圆守岁,立刻没有人再抱怨不能回家过年,无论是日常巡逻还是与叛军作战,都士气十足。
罗浮生把自己的主帅帐让给沈巍,跑去和花无谢挤。沈巍不想吓到他,不敢直接下命让罗浮生与自己同住。可怜的花无谢被沈巍不爽的目光瞪得胆战心惊,废了好多口舌劝罗浮生搬回去。
可罗浮生一见到沈巍就心乱又尴尬。他搞不清自己这是怎么了,再加上当初是自己执意要离宫,不好意思像当年一样毫无芥蒂地追在沈巍身后跑。于是罗浮生采取了鸵鸟策略,除了必要的场合,处处躲着沈巍,更是不肯单独相处。
几天后,罗浮生率军去攻打碎石城。这碎石城是军事重地,一旦打下来,再打后面的城池就容易很多,是以叛军也集中火力守卫并反攻。罗浮生原本没打算一下就打下来,而是计划先由自己打头阵,挫一挫叛军的锐气,同时也探一探对方武力虚实,等时机差不多就先撤退。可没想到,碎叶城里的叛军竟有着远超出罗浮生想象的武器装备和人数。他定睛细看,发现城墙上竟架有这两年新流行的改良版火炮和投石器,一些士兵还长着异域人的面孔。看来花将军说得没错,叛军的背后,有外国势力军力和武器上的帮助。
罗浮生所带人数不多,又错误估计了对方的实力,一时间节节败退。罗浮生见身边的兄弟们一个个倒下,咬咬牙准备撤离,可又出现了一队人马拦在了他们后面。这下前后夹击,显然是要叫他们全军覆没。
罗浮生杀红了眼,以一当百,身上被砍伤、被箭射中竟似浑然不觉,浑身是血,像一头发狂的豹子,敌军虽人数更多,一时间也不敢靠近。罗浮生抹了抹嘴角的血迹,主动向敌军走去,边走边大喊“来啊!”竟真像从地狱里来收命的阎罗。
此时,罗浮生带来的其他朝廷将士们已全部战死,只剩罗浮生一人苦苦支撑。叛军的将领见手下不敢上前,破口大骂:“一群蠢货!一个强弩之末都将你们吓成这样?还不快上!谁拿到罗浮生的首级,赏银一千!”
话音刚落,叛军将领身后传来一声冷冷的“找死”。他刚转过身,一只箭迅速飞来插入他的脖颈。这叛军将领当场毙命,摔下马去。其余人见将领已死,顿时没了主心骨,飞速向城门跑去。罗浮生见沈巍带军来支援,敌人逃窜,自己没了危险,才用剑支撑着地,缓缓蹲下。
“罗浮生!罗浮生你怎么样!”熟悉的声音响起,随即罗浮生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沈巍见罗浮生浑身是血,不知道都伤到了哪,不敢用力,只能轻轻抱着他。罗浮生笑一笑:“没事,都是别人的血。”说罢面不改色地将插在自己肩上的箭拔出。血液滚滚流出,他熟练地撕下一块布条要给自己包扎。沈巍握住他的手,回头喊道:“军医!”一位医生迅速跑上来,一边给罗浮生简单处理着伤口,一边说道:“罗将军伤口太多,一时包扎不完,需要赶紧回营地仔细处理!”
“你们回不去了!”一个声音响起。只见碎石城城门打开,一人骑在马上洋洋得意地走出,身后跟着一群士兵,迅速拦住他们的退路,看样子人数竟不比沈巍带来的人少。
罗浮生听到声音,抬起头,冷笑一声:“三王子,别来无恙。”
此人是寒云国旧王室的三王子,在寒云国成为寒云郡后,先皇曾下令只斩杀寒云国的国王和王后,其余王室成员废为庶人。大王子和二王子在当年就已经战死,此番叛乱,正是三王子自称登基,领着一群拥护旧王室的人起兵造反。这三王子曾被罗浮生打得落花流水,此时见罗浮生受伤力竭,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令他迫不及待想趁此机会杀了罗浮生。于是临时改变战术,大开城门,亲自带着碎石城全部兵力出来作战。
沈巍神色一凛。看样子,想安然撤退是不可能了。
他低头,关切地看向罗浮生:“怎么样,还有力气吗?”
罗浮生笑一笑:“放心,再杀一百个人都没问题。”
沈巍也笑了:“好,那我们就,并肩作战!”说罢站起身,又伸手把罗浮生拉起来。军医早已退回去,两人握紧武器,背靠背站着,默契地回头看了对方一眼,相视一笑。
沈巍的武器不是罗浮生以为的剑,而是一把一人多长的长刀。只见沈巍竖着举起长刀,重重向下一磕,他带来的将士们都举起武器,大喊着“冲啊——”向敌军杀去。敌军也不甘示弱,双方顿时混战起来。
沈巍和罗浮生的身边也围了不少敌军。两人将后背放心地交给对方,对面前冲上来的敌人毫不手软、一刀毙命。很快,两人身边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敌方士兵们包围着他们,却不敢再贸然上前。罗浮生喘着粗气,忍受着身上新旧伤痕的疼痛。沈巍默默握住他没有拿剑的那只手,没有说话。但沈巍手心的温度给了罗浮生勇气和力量,他用手肘轻轻捣了沈巍一下,示意他放心。
三王子本以为很快就能把罗浮生拿下,没想到他们硬生生坚持到现在,又看天色渐晚,心中着急,便沉不住气。他抽剑下马,直指罗浮生和沈巍:“本王今日就成全你们,让你们做一对儿亡命鸳鸯!”说罢身先士卒地向两人攻来。其他敌军见首领如此,也振奋起来,一齐攻向二人。沈巍带来的士兵们见状,忙从外围进攻以解救他们。罗浮生防守严密、攻势凶猛,三王子见一时占不到便宜,又见朝廷士兵从后面攻来,明白今日是拿不下罗浮生了,暗暗后悔自己的心急,便想要伺机撤退回碎石城里。
沈巍和罗浮生同时发现了他的意图,沈巍回头看了一眼,喊道:“浮生!”罗浮生默契点头:“明白!”随即二人分开,沈巍清扫攻上来的杂兵,罗浮生直奔三王子而去。三王子见形势不妙,转身就逃。罗浮生身上有伤,力气不足,知道追不上他,双眼一眯,瞄准后抬手将手中的剑掷了出去。那剑带着劲风正中三王子心口,且惯性之大将他钉在了地上。三王子垂死挣扎了一会儿,向碎石城的方向爬了几步,最后才死去。他身下一片血泊,还维持着爬向城门的姿势,眼睛瞪得老大,眼中满是不甘。
其他叛军见首领已死,顿时溃散,私下奔逃,或被杀或求饶。朝廷军还剩下不少人,沈巍挥一挥手,他们便迅速跑进碎石城中检查。罗浮生被沈巍搀着,一瘸一拐地走到三王子的尸首前。他挣开沈巍,双手手拔出自己的剑,握剑一挥,砍下三王子的头颅,随后面向沈巍,单膝跪下:“臣幸不辱命,斩杀叛军首领,奉其首级于吾皇……”话音未落,整个人就昏了过去。
待他再次醒来,已经在军营中了,浑身缠满了绷带。四周很黑,罗浮生什么都看不清。他试探着动了动手,却触碰到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那东西被触碰后动了起来,原来是沈巍。沈巍见罗浮生醒了,忙点上灯。
“感觉怎么样?麻药的劲儿是不是过了,觉得身上疼吗?”沈巍摸一摸他的额头,“还好,不发烧了。你要喝水吗?想不想吃东西?你……”
罗浮生张嘴想让沈巍别这么多问题,刚一开口就是一串咳嗽。沈巍忙把他扶起来,拿起床头早就晾上的水,喂他喝下。罗浮生咕咚咕咚喝了一整杯,总算是能说话了:“战事如何了?”
“叛军首领已被你斩杀,大部分叛军都投降了,剩下的不过是负隅顽抗。你放心,战争局势已经十分明显,再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收尾,就可以班师回朝。”
罗浮生这才松口气,点一点头,随即又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现在正是晚膳时间,我让花无谢他们去用膳了。他当时看到你浑身是血的样子,急得直哭。现在你醒了,大家都放心,”沈巍坐在床头,将罗浮生轻轻揽进怀里,“生生,你整整昏迷了三天,我们都快吓死了。下次一定做好预案计划,不许再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他一副生气的样子,动作却是小心至极。
罗浮生讨好地拿脑袋蹭蹭他:“哎呀,我这不是好好的嘛!”罗浮生感觉了一下,发现身上清清爽爽,定是被人清理过,脸腾一下红了,“你……是你给我清理的身上吗……”沈巍惩罚性地咬一咬他的耳朵:“不是我还能是谁?我能让别人看你身子吗?”罗浮生几乎羞得头顶冒烟,把脸埋进沈巍怀里,不肯看他。
沈巍被他的小动作可爱得不行,轻轻笑起来。罗浮生以为他是在嘲笑自己,抬头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沈巍怕把人真惹恼了,止住笑,轻吻他的额头:“生生,我好想你……我们都两年没见了,前一阵子你还躲着不肯理我……”语气中俨然带着委屈。
罗浮生有点心虚,确实是自己躲着沈巍来着。于是放软了语气:“对不起啦,巍巍,我……我就是心里很乱,不知道怎么……怎么面对你……”
沈巍捏住罗浮生的下巴,让人正视自己:“生生,你不管是讨厌我、恨我、打我、骂我,我都受着,你想怎样我都依着你,但是你不要不理我……你知道吗,看着你那么疏远的样子,我这里很痛,特别痛。”说罢,他执起罗浮生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心脏处。
罗浮生感受着手下的心跳,看着沈巍一双桃花眼中有点委屈、又充满爱意的眼神,看着他温柔帅气的面容,再加上分别两年的思念,一时间生出了一股强烈的冲动。
于是罗浮生遵循这股冲动,用胳膊圈住沈巍的脖颈,吻住了他的唇。
沈巍一愣,随即反客为主,用大手托住罗浮生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舌头在对方的口腔中肆意掠夺空气,划过对方的牙齿和上颚,攻城略地。罗浮生和沈巍谁都不肯服输,谁都不让着谁,拼命让自己靠近对方,拼命将对方拉近自己,在唇齿间感受着蓬勃的思念和爱意。这个吻带着一股恶狠狠的劲儿,却又缠绵到极致。
“沈巍,你要不去用晚膳吧,我来看一……”宫铁心一掀帘子,看到的就是两人难舍难分的场景,“打扰了。”说罢飞速转身出去,放下帘子,还不忘拦住身后一脸懵逼的花无谢。
宫铁心一下子打断了两人,他们回过神,都不好意思起来。罗浮生又红着脸埋进沈巍怀里,沈巍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推了推眼镜。
良久,罗浮生顶着张大红脸抬起头,看着沈巍:“你是不是还没用晚膳呀?你快去吃吧,我已经没事了。”
沈巍笑一笑:“没事,我不饿。对了,我给你带了礼物,只是之前一直没机会给你。”说罢从一旁拿来一个画轴,交到罗浮生手上。
罗浮生好奇地展开,惊喜地发现,这原来是小安安的画像。他一下子笑起来,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画像上小安安的脸:“长得真快啊……”他笑着抬头看看沈巍,“你看,儿子越长越像你了!”
沈巍因他明媚的笑容晃了一下神,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罗浮生在说什么:“哦……这是我来之前要画师新画的一张,安安还小呢,哪里看得出来像谁。”
罗浮生不服气,指着画像说:“真的像!这鼻子,这嘴巴,还有这下巴……”沈巍笑着打断他:“可是儿子的眼睛越长越像你,都是深棕色的杏眼,又大又好看。这两年来,我每次看到安安的眼睛,都在想你。”
罗浮生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不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