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一身虚汗,谢兰玉后背都湿透了,手心也十分黏腻。照平日谢大公子爱洁成癖的性子,定要嫌弃死自己。
当下死鱼般躺尸无知无觉,也就没有诸多挑剔注意的了。
楚煦为谢兰玉掖好被角,无意间碰到了他的手。一阵冰凉的触感,如雪似玉。
谢兰玉十指生得纤长,冷汗嵌进明晰的掌纹中,手压着他深紫色的衣摆,指尖白里透粉,姣蕊似的。
楚煦捏着那人不沾俗事的指尖儿,心中生奇,就是舞文弄墨也是会生出茧的。谢大公子还真是个娇贵的主。
骨头嶙峋的手称不上柔软,却是无疤无痕,雪白细腻。他划过掌心的纹路,谢兰玉却是手心一握,直攥紧了他手指。
楚煦神色如常,也不抽开,由着那冷冰冰又汗涔涔的手握着,贪婪地吸走他的热。
他少时爱往钦天监跑,好奇翻阅过一些相书。谢兰玉掌中的三条纹路不同源,朝向不同,都呈一马平川之势,若非中间的命线早早断开,是极贵的命相。
这双手也写得一手好字。楚煦见过他的字,字势豪迈,痛快沉着,严而不拘,逸而不外规矩,飘逸过之。一时各书家,无出其左右者。
不过他不知谢兰玉许久未提笔写过字。他这人说散漫也散漫,对待学识却丝毫不敢轻怠。
说不写字,是不能随心写出满意的书法。全因病得懒散了,怕笔力不够,有辱了师门。教习他书法的人,争议颇大。
“皇上,陆太医侯在殿外。”
从太医院赶来的陆寿臣,放下药匣,嘱咐宫女端来了火盆驱寒。
是药三分毒,泡药罐长大的人异常体虚,是不宜舟车劳顿的。经燕郡一趟操劳也令身子更差了些,当真是风吹不得,寒受不住。
往返路途又吃不好睡不足,攒了一堆毛病时不时发作。一时病倒,是心力衰竭之兆,陆寿臣饶是医术精湛也回天乏术。
“照现今病发的情形,公子只怕活不过三年。”
陆寿臣想起旧日清谈时,太傅还赞他,谢家子弟如兰玉,衣冠磊落长相承,骨格风流皆济济。遗憾太傅去后,最偏爱得意的学生竟是个短命之人。
楚煦冷着眉目,面容如覆霜雪。看了眼身边的小太监,招了下手。
小太监玲珑心思,领悟到圣意,低头退后,关紧狭开的窗缝,又掩合上屏风替谢兰玉擦身子。
“现唯有开些温凉的药材养着。不宜大补,也忌性烈的药,病情见好所需时日久……”
陆寿臣与萧洵交情深厚,知晓个中缘由。皇上有意打压世家门阀,新政有失是个极好的理由,借由反对改革的权贵之手,罢免了谢贤的相位。谢家虽避世已久,但名望仍在,杀鸡儆猴再合适不过。
当下萧洵提出要谢兰玉,皇上对谢兰玉更加态度难测。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陆寿臣不免一阵唏嘘。照实禀明后,他也因萧洵的关系多留了个心眼。
看样子皇上是要留谢兰玉于宫中养病,他将医嘱说得事无巨细,叫伺候的人用心记下。
萧洵只字不提他用怎样的筹码达成目的。陆寿臣撬不开这铁嘴,只能干着急。
即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弟,君臣之外,情谊能占几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也就只有他敢。
谢家人的心可是一直悬着。谢兰玉未归那日,谢府的灯烛亮到天明。
好在皇上派的宫人白日里赶到府中,通传道,各位大人宽心,皇上是留公子在昭文殿养病。皇上体恤公子体弱,等身子调养好些,再将人送回府。
谢贤再宠儿子,也不敢质疑皇上的决定。只能盼谢兰玉平安无事,早日归家。
……
此时在昭文殿躺着的人,睡得不踏实,窸窸窣窣,闹不出大动静,却又叫人在意。
谢兰玉迷迷糊糊只听得几声“谢卿”云云。
终于摆脱梦境勉力睁开眼,便见到楚煦那张冷脸。谢兰玉揉了揉额角,好半天神志才清明回来。“皇上。”
楚煦点了点头,问他,“感觉如何了?”
“好些了。”
话虽如此,谢兰玉脊梁骨却软得很,蔫巴的小趴菜似的,被楚煦扶着撑坐起。
见他动得实在勉强,楚煦一把握着他的肩,拉入在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