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年纪重谈情爱,对滕鸢来说,其实还满新鲜。
滕昱超年龄小些,便太把别人是否爱他当回事儿。一腔痴傻情爱,满腹仰慕倾羡,滕鸢见过不知几何真心,你道他初时真能在乎?
不过如他这般人,惯来不把旁人爱恨当回事儿的,于是只做不知,冷眼作壁上观。然而终究是人,即便如何不在乎不入眼,多少记在心里。
滕昱超此时一个似有还无、微不足道的优点就显露出来了:他身上毕竟流着和滕鸢一脉的血液。
如果说此生他有机会得到滕鸢的真心,这笔玄之又玄的血脉亲情,实在是起了大用处。虽然浅淡——不过总是有的不是?
滕鸢年长他许多岁,倘若有幸生出一个孩子,年纪不会比滕昱超小多少。不过他命里没那个运道,滕鸢也烦恼他人催促,这才有了滕昱超那十几年好日子的福气。是以大逆不道来说,滕昱超还是衷心祝愿滕鸢一辈子别生出孩子的好。
滕鸢么,倒是不很想要一个孩子。他的骨血是专制的,惯来只以强权压人,你叫他柔情蜜意哄一团婴孩,他是学不会的。
是以选择滕昱超,不只是因为他年岁合适,又有胆量;更是因为他有好拿捏的软肋,明晃晃的不加掩饰。为着有所牵挂,吃再多苦、受再多冷眼,也决计不会怨怼,反而只愈加衷心。拿捏这样一个小孩只如同拿捏一只猫狗,何其简单,并不费心力与时间。
他知晓滕昱超为何对他产生爱恋,却并没有阻止的心思。这本与他无干,他也不愿费力去做所谓谆谆教导的事儿,平白坏了父子情谊。他虽宁愿滕昱超永远如孩童一般天然信赖依附与他,然而似乎爱恋的情谊与依恋的情谊并无甚分别,滕昱超总是放不开手的。于是滕鸢也就不计较这情感的具体名目,皆当作一样,总归是滕昱超离不开他。
人总是看得清他人的心而看不清自己,便是滕鸢也难以免俗。他一心只期望滕昱超永远是小孩子,只因小孩子总是得在年长者庇佑下活着,却并不细想他这独裁统治下的清晰思绪。
倘若滕昱超更乖顺一些,想来也是得不到滕鸢青睐的;然而他更出格一些呢?那无疑又是踩到滕鸢的逆鳞——滕鸢此人早不知何为体谅爱护,掌权十几年,连喜爱的情感都是高高在上,半点儿不合心意便宁愿舍弃掉,不接受一点的瑕疵或妥协。
为着滕昱超是他亲手教养出来的孩子,生长轨迹实际是界定框死,十全十美的好事滕鸢心知断断与自己无干,十全九美便也是上苍的垂怜。
更因为动心之故,白璧微瑕也是浑然天成,滕昱超种种愚钝、顽劣、幼稚或痴缠,便是千般万般不合心意,都十分可怜可爱可亲起来。
自万事说通,二人也算是过了明面儿的一对,滕昱超理应更高兴些,却并不如此,反倒与滕鸢冷了些,与从前并无什么分别。
若论其中缘由,错只在滕鸢。
然而滕昱超是舍不得苛责滕鸢的,又因为滕鸢多年的威严,见他总有些没底气,战战兢兢的。是疏离有余而亲昵不足。
错处只在滕鸢,是因他虽和滕昱超有实却无名,出了这个宅子,没有半个人知晓他们真实的干系。滕昱超并非为此不高兴:须知即使并非名义上的父子,滕昱超与滕鸢仍旧有不算太远的血缘关系,说出去势必是要翻天了的,滕昱超还不至于心智迷惑至此。
然而依照少年人天真的单纯来看,既已两心相交,还须得忠贞自持。滕鸢可以对他很坏,他毕竟就是这样坏一个人……但是总不能玩弄他的情感,有着一个,还肖想更多。
滕鸢正着手娶妻的事宜。
过去十几年未见他觉得府中少了一个女主人,如今忽得起兴,若说不是故意为之,鬼都不信。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别提滕昱超是实心眼儿的肉。
知道消息的第一刻便好好和滕鸢大吵一架,是礼法也不顾了尊卑也不管了,多年的畏缩因为近来的亲昵早已削弱不少,更别提现下他怒火中烧,重重赏了滕鸢两个耳光,便要实行“与君相决绝”之策。
滕昱超狠,滕鸢只会更狠。向来都是别人给滕鸢一分颜色,滕鸢就有十分的颜色回敬,滕昱超虽然特殊,不过也只是被滕鸢三两下喊人抓回来,将耳光债变作肉债,也是要还的——连着两耳光一起。
和滕鸢颠鸾倒凤几轮,足够滕昱超忘记这档子事儿;可是过不了几日又想起,又是一通争吵。滕鸢不作解释、不给回应,婚期筹备仍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这般作态,叫滕昱超好伤心。
但是来硬招反抗行不通——再过二十年倒是有机会,现在身家性命都在滕鸢手里握着,那点子微不足道的反抗之于滕鸢不过是小打小闹。
软招……滕昱超的口才着实差劲,单论争吵、骂人,他说出的话不及滕鸢旧时夺权所见十分之一难听,倒叫滕鸢权当作撒娇,全数笑纳了。
滕昱超又气又怨又难过,更兼失望非常,一腔爱意都仿佛冷下去。可没有别的方法,便只消极对待,同滕鸢冷战,一句话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