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社会往事
孙殿英今年92岁了,身子骨非常棒,耳不聋眼不花,而且记忆力也非常的好,不光记得现在的事情,就连六七十年前的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老爷子生在旧社会,从小到大吃过不少苦头,先是在地主家当长工,然后最后不堪重负逃了出来,参加了国民党和鬼子打了好几年,后来就加入了共产党,成为了一名解放军,后来回到了村子里成为了一名老军人,是整个县上甚至是全市为数不多的老革命了。
眼看着建军节要到了,孙殿英接到了乡上的通知,说是市里面来了几个大学生,在做一个和旧社会有关的课题,想要采访他收集一些材料,老爷子乐乐呵呵的就答应了,他挺乐意和年轻人打交道的,一大早他就起来穿好了新衣服,坐在家里等着大学生们的到来。
上午十点多的时候,从门外走进来四个大学生,他一看就更高兴了,原来其中一个是他的重孙子,今年二十岁,大学三年级,是远近闻名的大学生,名字叫孙耀文。孙耀文是孙殿英三儿子的孙子,这孩子长得特别的英俊,孙殿英也很喜欢这个重孙子。
这些学生们见了孙殿英都一口一个太爷爷的叫着,笑的老爷子都合不拢嘴,老爷子叫自己的重孙子给其他几个学生准备了水和一些农村的果子,然后在院子里摆了一张桌子,学生们围着老爷子做好,就算是准备完毕了。
学生们纷纷从包里拿出小本子和录音笔,其中一个年级看上去大一些的学生说道,“太爷爷,您好,我是帝都大学历史专业的研究生,我最近在配合导师做一些旧社会宗族家法的课题,耀文是我的师弟,我也是听他说您是在旧社会的地主家长大的,就过来和您请教一下,另外两个也是我们课题小组的成员,这次真的是辛苦您了。”
老爷子哈哈笑道,“你研究的这个东西还挺好,从来没人问过我这方面的事儿,说到这个家法啊,那时候我是这个地主家的护院,还真的经历过一些,你们想知道哪方面的啊?”
其中一个学生问道,“其实都挺好奇的,比如说什么是家法,是写在本子上还是怎么样啊?”
孙殿英点点头说道,“这个啊,咋说呢,有些个大户人家会有一个册子或者一个祠堂,里面会有专门的东西写着族规家法这类的东西,像我那时候待在那个地主家里,他不是啥大户,就是呢他算是比较富裕的人家,你想我们这儿往北三十里地的赵家镇那就是大户人家,他们以前是有祠堂的,整个镇子很多姓赵的,赵家在那儿就是大户,好多外姓人是要受他们管制的。”
有的学生刷刷的在本子上写着,有的若有所思的样子,孙耀文乍起胆子问道,“太爷,咱家以前没有家法么,我听我爷爷说小时候你也定下了很多规矩……”
孙殿英笑呵呵的说道,“咱们家吃饱饭还来不及呢,哪有功夫弄这个东西,但是从我父亲对我的教育来讲,咱们家还是讲很多规矩的,你要是这么说呢这规矩也算是一种家法,不过咱们这个规矩可不像是人家那样的正式,犯了错要拉到院子里受惩罚的。”
孙殿英这一番话顿时就吸引了学生们,孙耀文笑嘻嘻的说道,“太爷爷,你给我们仔细讲讲,咋个不一样的方法。”
孙殿英眯着眼仔细的回忆了一下,虽然已经过去六七十年了,但是那些年的苦日子他还是记得不少的,被重孙子这么一问,孙殿英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画面是他二十岁那年的一件事儿,让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孙殿英咳嗽了一声,立刻有学生给他递过茶杯,他笑呵呵端起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茶水,然后叹口气说道,“我想起我二十岁那年的事儿来,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我二十岁的生日,那时候过生日不像现在,都吃个蛋糕啊,一群亲朋好友都到家里热闹一下,那时候过生日最好的就是在面里面给你加个荷包蛋了。”
孙殿英娓娓道来,围坐着的年轻人都睁大了眼睛,聚精会神的听着,听到老爷子说道过去过生日很苦,他们都知道今天的幸福生活是来之不易的。
孙殿英继续说道,“那天是我生日,我在赵家做了一天的活计,那时候我刚刚成为赵家的护院没多长时间,白天的时候我陪着赵家的三少爷进了趟城,赶了一天的路身子很乏,但是我一进家门就闻到了一阵扑鼻的香气,是很久都没闻过的肉味儿……我刚想问我娘家里怎么会有肉了呢,这时候就听见屋子里传来我父亲的叱骂的声儿。我们家弟兄三个,有个妹妹很早就没了,也是赶上了一场瘟疫。我的二弟比我小三岁,那年他十七,也算是半大小伙子了,三弟最小,也就八九岁吧。”
孙耀文插嘴道,“太爷爷,还真是头一次听说还有个太姑奶奶呢,我只知道二太爷和三太爷,我见过三太爷一次,二太爷就没见过了。”
孙殿英说道,“你二太爷命不好,被国民党抓去当了兵,解放的时候跟着去了台湾,这些年也没个信儿,你三太爷来那年也都是十几年前了,他后来去了南方,那年他回来我们哥俩见了一面之后,就再也没见到了,没了好几年了……你这孩子,你这一插话我忘了说到哪儿了。”
其他年轻人立刻提醒道,“说道您进门儿就闻见肉味儿了,您父亲好像在骂人……”
孙殿英说道,“对对,我一进门就听见我爹在教训人,那时候我们哥仨都很怕我爹,我爹收拾起来我们从来都是狠揍,别看那时候我二十了,我也是结婚之后才不挨揍的……我一进门儿就看见我二弟,十七八的大小伙子撅着个屁股趴在炕沿上,我爹手里头捏着我娘给他纳的千层底布鞋,狠狠的用鞋底子扇着我二弟的两瓣儿腚片子,啪啪的,那叫一个响。”
孙殿英一边说着,一遍用手比划着,仿佛真要打人的样子,孙殿英比划了一阵子说道,“我娘搂着我的三弟站在一旁,也不敢说话,我爹打人的时候我娘是不敢插嘴的,我爹在我们家那是说一不二的,我进屋也没敢搭话,我爹抬头瞄了我一眼,我吓得一哆嗦,我爹当时也没搭理我,我只好走到我娘跟前儿,小声问是咋回事儿。我娘啊悄悄的抹了抹眼泪儿告诉我,今天是我过生日,给我顿了一碗肉,没想到被我二弟偷偷的吃了半碗,我爹知道了很生气,这才狠狠的收拾他。”
这些年轻人听到之后也都深深的叹口气,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吃力半碗肉就要挨揍,这日子的确是有些苦,孙殿英继续说道,“我爹倒不是因为我二弟吃了肉揍他,而是我爹最不断得意小偷小摸的,所以才狠狠的收拾了我的二弟,我二弟被按在炕沿上,裤子也被扒了下来,两瓣儿光腚儿红扑扑的,我爹的鞋底子左边一下右边一下狠狠的扇着他的腚,看得我都心疼了。”
“我二弟那年都十七了,个子也挺高了,他那时候很瘦,浑身上下就屁股蛋子上有点儿肉,我乍起胆子走到我爹,伸手拦了我爹一下,我小声的求着我爹,和他说爹啊,这肉谁吃不都一样呢,二弟还小,嘴馋儿点很正常,你要是生气的话就打我吧,要是不是我过生日,也就不会炖这碗肉了……”
孙殿英说的很动情,仿佛真的在哀求他爹一样,“我说完就跪下了,我爹急忙停下来把我拉起来,把鞋丢在地上穿了进去,我急忙扶起我二弟,揉揉他的腚儿……”
这时候有个年轻人问道,“那时候二太爷都十七了,您这样揉多不好意思啊……”
孙殿英一摆手说道,“有啥不好意思的,我挨揍了都是他给我抹药酒呢,我们俩年纪差的不多,光屁股在一块儿的时间很多,再说了都是男的,有啥不好意思的。”那年轻人嘿嘿一笑,他是个南方学生,在学校里的公共澡堂子洗澡都要害羞半天,其余的几个年轻人纷纷打趣一阵。
孙殿英喝了口茶,看到这些年轻人玩笑的样子,心里头也是很开心的,等到他们都玩闹够了,才说道,“你们还听不听啦?”
这些年轻人立刻做好,重新回到孙殿英的讲述当中,孙殿英请客了以下说道,“我把我二弟扶起来之后,从外面进来了好几个人,一进门儿就骂骂咧咧的,我一看带头的是赵家的管家,姓楚,我们都叫他楚老坏,我们这些长工都不得意他,但是他在赵家威望很高,我们也都很怕他……他一进门儿就看见炕上饭桌的那碗肉了,骂骂咧咧的一把把碗拿走了,我爹气不过就上去抢,他们立刻一拥而上把我爹打了一顿,这些人都是护院的弟兄,我也不好和他们为难,只能拉着,后来我爹才和我说,他是看我没吃那碗肉心疼……我们一家拼命的把他们拉开,楚老坏说我爹偷肉,要把我爹带到赵家审问,我爹理亏就跟着他们走了,我呢把我娘和我弟弟安顿好,也去了地主家。”
孙耀文气呼呼的说道,“楚老坏真坏,不就是一点儿肉嘛……”
孙殿英摇摇头说道,“傻孩子,咱们也是理亏,偷东西这事儿的确不占理,你听我慢慢的说……”
这时候孙殿英的大孙子出来喊道,“耀文,让你太爷爷歇一会儿吧,你们吃饭吧……”
孙耀文连忙说道,“大爷,我们不在这儿吃了,我爷爷让我们回去呢……”
孙殿英大孙子说道,“回什么回,我给我三叔打电话了,一会儿他也过来,你们做的菜他拿过来……”
果真不一会儿,孙殿英的三儿子带着菜过来了,孙殿英的三儿子今年也六十多了,一家人和另外的几个年轻人都坐好了,孙殿英的大孙子给他烫了一壶酒,老爷子一直都喝酒,无论冬夏都得烫一下才喝着舒坦,饭桌上大家爱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家常和学校里的事情,好不热闹。孙耀文调皮的问他爷爷,“爷爷,我太爷爷打过你么?”
孙殿英的三儿子挠挠头说道,“你这孩子,问的这是啥呀,我们那时候哪有不挨打的,那年我放丢一个羊,那家伙让你太爷爷揍得,屁股好几天不敢沾炕,爹,你说你打的咋那么狠呢……”
孙殿英骂道,“你这犊子还真记仇,我能不打你吗,因为那只羊你大哥差点儿没取了媳妇儿。”
孙耀文笑嘻嘻说道,“那是真该打……”
孙殿英的三儿子说道,“你这孩子我看事欠收拾,等我回家的,看我怎么揍你……”
孙殿英的大孙子说道,“三叔就嘴上逞能,耀文长这么大一个手指头都没动过吧,他爸说他几句你都要急眼呢……”
孙耀文笑嘻嘻不说话,他自小在家里比较受宠,根本没挨过打,他爷爷没少揍他爸,可是到了他这儿却舍不得了,虽然觉得很幸福,但是小时候看到他大爷揍他堂哥之后给买好吃的,他也是羡慕的很,心里有还有一点遗憾的。
吃罢了饭,大家也歇了一阵,孙殿英是要睡午觉的,年轻人在村子的四周转了一个中午,等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两点多了,孙殿英也行了,于是他们摆好了桌子,准备好东西继续听上午没讲完的故事。
孙殿英洗了把脸,擦了擦也算是精神了不少,老爷子中午一高兴喝了不少,此时还有些微微的醉意,看到年轻人都围在自己的身旁,一个个的都准备好了,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闭上眼睛想了想上午说到哪儿了,然后才慢慢开口说道,“上午我说到我爹被赵家的人带走了,我也就跟着过去了。其实吧从我爷爷那辈儿开始就开始赵家扛活了,赵家的老太爷对我爷爷很不错,所以到了我爹这辈儿也在他们家扛活,我爹的兄弟姐妹差不多都在他们那儿干过,我一进院子呢就有人过来找我了,说你爹被带下去收拾去了,一会儿要进祠堂了……这就是你们要打听的东西吧。那时候赵家大院里有一处祠堂,以前是供奉他们祖宗牌位的地方,后来呢就往外扩了一下,赵家的人犯了错误需要受罚的时候都是在那个祠堂里,每年祭祖啊,过年啊也都会在里面儿做些事儿,这个地儿现在已经被政府保护起来了,文革的时候也被拆了不少,你们到时可以去那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