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华光林的时候,在口子上撞见了个半疯的道人。
他带着方士帽,臂弯里靠着一张幡,歪斜写着:“解卦算命、黄家”几个字。四五十岁的样子,腰间挂了个琉璃珠子,那脑袋跟字一样歪,同样是歪着低着头,却在板凳上画着把纸伞。
带了凳子不坐,自己坐草地上。方士袍本来是白的,都给染成了灰色。
我们走路的动静让他抬了头,方士“呀”了一声,拍手嬉笑道:“算不得!算不得!”
我见客卿没有停步,我也就跟着走。
走出去两三步,那道人跳到了跟前,手上托着一把纸伞,对钟离小心翼翼道:“要下雨了。”
钟离停下步子,看了一眼,说:“你的伞没有画完。”
“我能画完,”道人扑回板凳边,又一抬头,他手里握着毛笔,在这般动静下,墨水淌了一手,“我能画完!”
客卿好像叹息了一声,他寻了块岩石靠着。
“画吧,我等你,”说了半句话,又转头看向我,“只能让你稍迟一些。”
“往些年,他都在悬桥上走动的……今日,倒是来华光林了。”钟离看着那头画纸伞的道人,双眉间隐了一丝悲悯的神色。
我摆手说没事,见客卿这样,就熟练地翻出包里煮茶的东西。
“你能看见他腰间挂着的东西吗?”
我瞅了一眼,回道:“一颗琉璃珠子。”只不过那珠子色泽并不透亮,不像是好物什,还有一些时间太久远,被弄脏的感觉。
“以罕见的天成琉璃制成的美器,曾经也拥有过色泽温润明亮的样貌,只可惜岁月漫长,经由的人与事越多,变得越黯淡。”
“民话记载称,在静谧的夜里,有时听见它隐约发出声响,既像细风吹拂,又似泉水鸣响。”
“它名作昭心,乃仙家遗物,在尘世流转数百年,最后落入云氏手中。”
钟离顿了顿,解释道:“云氏祖上曾经出过七星之一,也是以打造兵器为生的匠人一脉。”
“啊……你是说这颗珠子是昭心?可昭心不是在云氏手中吗?而且它这模样……”我没有再说下去。
那道人并不知晓我们在讨论那颗珠子,他手上还淌着墨水,险些弄脏伞面,此时正在华光林的湖边清洗自己的手指。
“昭心乃天成精粹,仅澄心明净者,方能尽其用,”客卿的目光落在华光林的湖水里,那些黑墨触到水泽,渐渐融进水里,“某日云氏在山野间闲游,恰逢前来访仙论道的方士。”
他看向那张被插在土地里的幡,说道:“方士黄生,刚出山门不久,世事繁杂并不能懂,但他与云氏相谈甚为投缘,云氏便将昭心赠予他。”
“自那以后,黄生便将昭心佩戴于身上,向璃月徐徐而行,一路风雨无阻。”
黄生这一番出行是为了求仙论道,辗转各地不息,可他仍是凡人,需要食水才能活,便常上集市采购饮水食物。
璃月商人大多精明,骗这样的呆头道人自然轻松,加之街头巷口鱼龙混杂,可是黄生在其间行走自若,却并不为所骗。
有好事者心生疑虑:这呆瓜在市井之间如鱼得水,从未失足翻船,莫不是什么仙法?
道人心诚,口中无谎,便回答:昭心辨人心善恶,助我识人心真假。
“真的会有辨别人心的宝物么?”我惊疑道。
钟离浅笑一声:“天成琉璃是天上的精粹,而玉圭则是大地的子女,蕴含玉脉的灵气与巉岩的坚持……”
“若用妙手将之雕琢成器,许以定土安民的祝愿,碧色的明珪本质洁净,也能映出人心。”
“相传岩王帝君就有这样的一只玉圭,常伴他身旁,只是人类并非纯粹无垢的物体,而是怀揣绚烂多变情感的生灵。帝君常从玉圭的低语中听取人世的善变与趣味,耗费千百年时光,用沉静而缓慢的思维,反复咀嚼凡人的喜悲。”
“与稳定的群岩相比,人虽渺小,却有着无尽的可能和无限的未来。渺小又顽强,一刻不停地追求新的改变。”
他说的话似乎有些多了,便停了停。茶水已经备好,就放在边上的岩石上。
上好的杯盏落到山野间常见的山岩,有些格格不入。客卿并不在意,端起杯子,轻轻吹气。
道人还俯身在板凳上作画,不知在描绘什么,一笔一划很是认真。
“昭心辨别人心的事情传了半个璃月港,商人们不择手段想要得到它。”
“可是天然纯粹之物,无法被外人所用,拿在手里越久,就越黯淡。”
“方士因宝物被陷害,进了牢里,他说自己无错,在财帛之下,也没人听他说话。”
“他的狱友也是个妙人,大婚之上行凶杀人,被关了进来。”
我意识到,钟离用的词是“妙人”,那就应该是偏好的方面咯?
轻策山有一族,寒氏。
祖上以匠为生,锻铁铸金,力造三尺青锋。
彼时,天衡叠嶂连璧生,岩层渊薮玉辉蕴。岩王帝君荫蔽下的国度矿藏丰富。
随着开采,天衡山与周边的大地被掘空,建起了四通八达的矿井坑道。其中深邃处据说可通地心。
地脉不稳,大地震颤。
匠人们就分为了两派:继续挖,停止挖。
寒氏的族长寒武正是阻止继续挖的那群人,领头的那一位。
大婚当日,有人贺喜道:今日寒氏有如此地位,祖上挖过的玉脉可不少吧。诸如此类的话,直接将他扣进了挖掘矿藏的大帽下面。
寒武怒极反笑,扬手挥刃,掀飞数人的脑瓜。要知道,他在做匠人之前,可是心中欲执枪行侠,快意江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