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冬又至,五年光景弹指过。战事方起的前两年,陌族来势汹汹,连下五城的势头令人惊骇,上京弥漫着紧张焦灼的气氛,举家逃往东边的富贵人家不在少数,朝中也有接连提议迁都的,恐慌从上到下蔓延。
好在随着李绪领兵赶到,原本节节败退的战线被迅速稳固了下来。两年里李绪收复了其中最为要紧的三座城池,拉起了坚实的防线,将骁勇善战的陌族人挡在了边城之外。
陌族久攻不下,中间也有过短暂的撤退,可一旦时机合适就又卷土重来,战局陷入了焦灼,李绪本人也被拖在了边境上,五年来须臾不离,与将士同吃同住。
战局稳定之后,上京被敌军直插心腹的危机解除,没过多久便恢复了往昔的歌舞升平,这三年来奢华靡丽之风日渐盛行,一派富贵景象。
与此相反,朝中拨给大军的补给一年比一年少,发往边境的霉坏军粮一次比一次多,至于盔甲枪刃,锈朽者更是占了四成之多。
边境苦寒,粮饷不够,将士们就要忍饥挨饿的作战,李绪左右化缘,就地开垦田地,勉强支撑,三年里上了数十道折子,起初还能得一些敷衍,最近的几次则是直接被龙颜大怒的圣上草草翻了一眼便掷在地上。
“粮饷粮饷,又是粮饷亏空,他这是在怪朕苛待他了?怎么就不想想,几十万大军一个月就要吃掉国库多少银子!那几座边城不是随他调配了吗,大军怎么就不能自己多种点地?张口闭口就知道管朕要银子,朕欠他的??”
圣上震怒,连摔了接下来的好几本奏折,借着不大不小的由头发落了一通,几个互参的倒霉蛋暗暗叫苦不迭,只恨自己递折子前没卜上一卦。
堂下跪了一溜的官员,皆是垂首敛肩,无人敢出声。
及时赶到的廉丞相在通禀声里跨了进来,捡起地上沾了尘土的折子拍了拍,从容不迫地上前跪拜:“陛下息怒,说不定李将军是真的有苦衷呢?”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似有所指,皇帝脸色阴晴不定,很是难看,慢慢扶着龙椅把手坐了下去:“来人,赐座。丞相的意思是……?”
“谢陛下。”廉相将手上的折子递给宦官,一拂袖袍坐在了宦官小跑着端过来的椅凳上:“粮饷乃是军机要务,不容有失。将军既然说有亏空,臣便派人前往边城详查了一番,确如将军所言,大约是年成不好,加上路途损耗保存不当的缘故,送达的粮草比预定的斤两短了些。好在臣派去的人回程时正巧遇见了一批江阳过来送辎重的人马,车彻足有三指深,想必能缓将军一时之需了。”
廉相捋着长须笑道:“臣今日来就是向陛下贺喜的,能忧陛下之忧在先,汝阳程氏衷心可见一斑呐。边城百姓更是欢呼雀跃,李将军爱民如子,军民相谐,又有汝阳全力襄助,陌族又何以为惧?”
皇帝眉角抽动了一下。圣上沉默不语,廉相便适时住了口,端起内官殷勤呈上来的茶盏浅浅呷了一口。
“朕记得,汝阳现如今治下已有三个州了,难怪能一次拿出这许多辎重来。不愧是祖辈深耕汝阳的程家,现如今的当家人是?”停了一停,皇帝手里捻着佛珠,笑着问道,似乎颇为欣慰。
“陛下想是忘了,正是程兴骥的二儿子,程珩,如今是江阳城的府尹,兼任都统司,近几年李将军留下的人马在他手下扩了好几番。”
“既如此,只做个府尹着实是屈才了。朕想起来了,他是不是还有个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妹妹?据说出落得很好,性子也安静。”皇帝这是明知故问。
当年暗中布置在江阳的人手几乎在程家手中折损殆尽,李绪请婚折子递上来之后,皇帝发了好大一通火,要不是战事突起,正是要用他的时候,皇帝早就趁此机会收回虎符了。
“朕常听人说,江阳出美人,他这个妹妹似乎和朕的公主年岁相当,公主近来总同朕讨要合意的伴读,既然这位程美人性情柔顺,那便与我儿做个玩伴吧。”
廉相心下了然,这是皇帝忌惮日渐强盛的程家,要扣下这位作人质了。谁让程珩尚且没有子嗣,族中人丁凋敝,无人可用。程珩不得不将越来越多的权柄放给他这位嫡亲的妹妹,五年前程玉娇一战成名,汝阳程氏壮大成如今这副模样,绕不开她的功劳。
既有足够的份量牵制程珩,握在手里就能叫他不敢妄动,名义上又是个女子好摆布,程玉娇就是进京的不二人选,更不用说她和李绪之间还有一番韵事,李绪甚至为了她冒着惹怒天子的风险递了请婚折子。
“既如此,陛下不妨给她一个封号,再召进京来当公主伴读,就是陛下对程家的恩泽了。”
“那就依丞相所言,封个县主吧。”
“着江阳县主,即刻进京。”
“嘶。”娇娘心头肉忽跳,分了神,这一针就扎偏了,刺进指腹里,沁出几滴血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