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江北春水长,中有一人遥相望。
从那天起,林晚便寄住在谢家。
林晚每天清晨一睁眼,便能听到谢朝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来隔壁屋里找自己,等着自己起床以后,一起吃早饭,再一起去私塾。
谢家一家人对林晚总是客客气气的,生怕说错一句话,便让他有不必要的压力。自家道中落以后,林晚也是初次感受到这一家人的善意。
反倒是这个谢朝,不知他肚子里到底藏着多少话,嘴几乎一刻也停不下来,从家里怀孕的老母猪说到路边的野猫,又从自己三岁时的事情说到昨晚上做的梦,话题无所不包。
他说后山哪棵李子树上结出的果子最甜,说他来学堂第一天就知道颜先生是秃头,他说你知吗鱼烤着吃最香,林林总总,在谢朝的眼里,这个世上总有那么多数不清的趣事。
林晚很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他也不知道该回他什么才好,偶尔应答几声,让他知道自己在听。
不过,还好有他陪在身边,林晚倒也不觉日子太苦闷。
谢园为官清廉,两袖清风,俸禄虽说还过得去,一家子不至于揭不开锅。但林晚来了以后,本就清贫的生活不免有些紧张了起来,每月支给王婆婆上街买东西的钱都少了。
无事的日子,晚膳时,桌上只有几盘清淡小菜,经常是连着几天都看不见油水。
对于一般人来说,能吃饱就已算是不错,但对林晚来说可不是这样。
吃饭的时候,林晚捧着个碗,嚼着陈年旧米煮出来的饭,食之无味,难以下咽。
才没多久,他的生活便被迫从云端跌落到地上,谢家能收留无依无靠的自己已经是莫大的情分,他又怎敢另有想法。碍于情面,林晚万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只是吃饭的时的时候慢慢嚼,胃口极小。
同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谢朝看出了林晚的窘迫,他扒下一大口饭,心里有了主意。
夏季的夜晚,此处又是乡下,四下里皆是蛙叫,虫鸣。
这天晚上,林晚手里持着一卷书,正在坐房间里看书,但是腹中空空,被饥饿感折磨的他怎么也看不进去。忽然,林晚听到窗外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放下书,打开窗一看,发现是谢朝站在窗外。
谢朝站在窗外,笑脸盈盈,打开衣襟,露出藏在怀里的食物:“给,想吃什么,随意挑。”
“你,你怎么把这些拿来了?”
“少废话,想吃什么,快拿去。”
谢朝看他每顿饭才吃那么一点,怕他挨饿,便半夜三更翻窗爬进厨房,把番薯干、肉脯、炒豆子、面饼,一样拿一点塞进怀里,趁着夜色掩护,来到他窗外。
“我……”林晚意识到,自己吃不习惯平民食物这个羞耻的秘密被谢朝发现了,脸上烧得通红,羞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说什么你啊,我啊的,想吃就拿,别跟我客气。你若再不拿,我可全扔下河里了。”
“别!”
既然谢朝都这么说了,林晚犹豫了一下,肚子正巧在这时又发出咕噜的声音,他这才。壮了壮胆子伸手拿了一块儿肉干,放进嘴里,香料带来的咸香扑鼻,肉干晾得正好,紧实又有嚼劲,很好吃。林晚胃口打开以后,也不再客气,大口吃起来。
“嘿嘿,怎么样,好吃吧,我娘做的肉干,绝对是天下第一。我说你你慢点,小心别噎着。”看到林晚大口往嘴里塞的样,谢朝在一旁露出得意的笑。
林晚左一把炒豆,右一口肉干,他从没发现,原来这些东西竟有这么好吃。
虽然肉干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比不上昔日林府上的鱼唇鹿胎,鲍鱼鱼翅这些山珍海味,但有了这些作调剂,林晚这段日子胃口也好些了,不用再忍受饿肚子。
寄人篱下的生活,林晚设想过最坏的打算,会被人瞧不起,会被人欺辱,最好的情况也是无人在意。他万万没想到,谢朝会对自己这么好,便敞开心扉,与这个大自己一岁的人熟络起来,有什么事都去找他。而谢朝也是知无不言。
生活中,处处有了谢朝帮忙和指点,林晚也很快熟悉起了新生活。
林晚在谢府住了几天。
这天,林晚父母头七到了,谢朝又带着林晚逃课,偷偷到他们的坟前去祭拜。
林晚点上一炷香,沉默良久。相处以来,谢朝从未见过表情那样严肃的林晚。
说起根基,林晚从前在国子监读过几年书,学过几门功课,还得过那儿的先生的赏识。但一切都是前尘往事,现如今他只能和谢朝一样,到普通书院里念书。
谢朝现在念的这所书院名叫奉贤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