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柾国恭敬地说:“金少爷。”
金硕珍上前打量了一番田柾国,递给了他金泰亨的药。
“随时带在身上。”金硕珍拍了拍田柾国的肩膀。
田柾国以为金硕珍要走,但却听见金硕珍在他身边说道:“金赫旭去洗手间的时候,你正跟在他的后面吧?”
田柾国愣了一下,冷静地回答道:“是的,碰巧撞见了。”
金硕珍了然地点点头,“看到什么,就把它忘了。照顾好泰亨,让他不用想这么多事。”
田柾国颔首。两人身形交错的时分,他向后望去。金硕珍手里捧着西装外套,拉开门。那个挺拔宽阔的背影看上去和金泰亨并不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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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柾国拿到药之后就回到厅内去找金泰亨,却迟迟找不到他的身影。一番询问之后,田柾国才在场馆外围的展览中找到了金泰亨。那个人重新穿上了披风,靠在围廊低矮的栏杆上,从场馆里带出来了一杯香槟。展馆外熄了灯,那杯酒在背后宴会厅里泄露出来又逐渐消逝的暖光中不再泛动着纯透的金色。金泰亨端着酒面,好像在一半镂空的吊顶下方寻找着落入场馆中的月光。
田柾国的脚步突然就变得轻柔和缓慢了。
金泰亨一只手盛着自己的下巴,见到他来,恬恬地笑了。
“我以为你会找不到我。”
田柾国挑眉,将药盒递给了他,“看来你很喜欢玩这种突然消失的游戏。”随后,他便把这一路上遇见的事情一并告诉给了金泰亨。在听见行踪被金硕珍发现的事后,金泰亨并不惊讶,他早有预料金硕珍在晚宴各处都安插好了眼线。
“他这么做并不是要提防我。只是为了保证,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而已。”金泰亨从盒子里抽出一颗药,投入香槟酒里,药丸很快就散开了。“大哥生性多疑,噢,不太对。我也不太确定。只是在我和他相处的不长时间里,就发现他已经是这样的人了。”他举杯抿了一口酒,确定药物放到酒里没有奇怪的味道之后才缓缓倾倒酒杯,让清凉的酒液缓慢地沿着杯壁流到唇缝和牙舌之间。田柾国发现他很喜欢这么喝东西,刚刚的柠檬汁也是这么被他自己悠闲自在地喂下去的。
“你跟,联盟军的人似乎关系很好?”田柾国漫不经心地问道,看着金泰亨喝酒,他也莫名觉得有些口渴。
金泰亨的嘴角扯开了一抹笑意,“可能吧,但大多数事情我都记不得了。他们说的没错,我的确记不得太多小时候的事情了。这个地方,”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以前的确受了伤。”
田柾国愣了愣,“所以你的精神海是小的时候受了伤,失去了从前的记忆,所以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你可以理解为,你在我的脑袋里看到的,都是过去残存的一些幻象吧。”
田柾国看见那人在夜色之中仍旧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好像有一丝落寞。
那或许是一个久病之人惯生的一种难过。
“这么多年过去了,病还没好么?”
金泰亨喝下了最后一口酒,含在了嘴里,似乎是在最后才愿意细细品味这段陈酿的果香。
半晌,他才缓缓渡下嘴里的一口酒,摇了摇头,说道:“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好不了了吧。”
闻言,田柾国愣了愣,一时间想到的是去搜寻这个年代还有什么未被攻克的疑难病症。
“放心吧,不是什么绝症。只是......”金泰亨似乎在斟酌些什么,话到嘴边又想要收回去。
田柾国:“只是什么?”
闻言,金泰亨说道:“你好像很关心我的事情?”
“有么?”田柾国想了想之前的对话,发觉自己的确一直在向他发问,但那好像都是无意识的举动。他并不是一个会好奇别人过去的人,但到了金泰亨这里,比起过去的冷漠,又似乎变得格外关切了。他想,大概是从一开始他就在金泰亨的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惑,而那种困惑不仅仅只是关于金泰亨的,也有关于他自己的一部分。
金泰亨想起来一件事:“既然想知道我的事情,那当时你怎么不问问我原因?”
话题跳转得太快,田柾国没能跟上。
“原因?”
“不问问我,我要......杀我大哥的原因?”那个“杀”字的声音-很淡很淡,田柾国只看见了他嗡动的嘴唇,还有一双突然望向他的明眸亮眼。
田柾国抱着胸,靠在了一旁的柱子上,颇为平静地回答:“我从来都不会问杀人的理由。”
金泰亨想了想,说道:“是为了从来都不去记住那些被你杀死的人吗?”
田柾国摇了摇头:“不是的。如果你的精神体完好无损,就应该会知道,拥有精神基因的人,记忆力会是常人的上百倍。”
金泰亨凑近了一些问道:“真的吗?意思是,你们无论如何都忘不掉过去发生的事情?”
田柾国垂眼看着他,莫名感觉到这个人的质疑意味深长,这让他回想起来第一次见到金泰亨照片时的那种感觉。熟悉却又陌生的迷茫涌上来,他的回答意外地小声:“是真的。我记得每一个我杀死的人的脸。瞄准镜里,完整的和不完整的都记下来了。”
“听起来好像很血腥。”金泰亨眯起了眼睛,似乎是在想象那样的场面,眉头都微微蹙了起来,“我很讨厌血腥的东西。”
田柾国淡淡地回答:“我也一样。”
“所以是为什么?是为了避免为那些人心生怜悯?还是,你本身就是一个嗜杀成性的家伙?对死人的故事压根不感兴趣。”
田柾国眨了眨眼,平静地回答道:“因为习惯。”
“嗯?”
“因为从第一次杀人开始就不知道缘由,第二次,第三次,也没有任何理由。久而久之,就领悟过来,杀一个人或许并不需要理由。它既不能阻止杀戮,更不能逃过死亡。他们找我杀人,就证明他们已经说服了自己。而我只是一把枪,不需要谁来说服我。”
金泰亨“噢”了一声,微微张嘴,点了点头:“的确如此。现在是我的枪,只是可惜。”说完,他笑着打量了一番田柾国,“是一把不知道被多少人用过的枪。”
田柾国沉静的眼睛落在金泰亨的面容上,轻轻捏住了金泰亨的下巴,格外平静地问到:“的确可惜。那你还要用吗?”
这个问题率先是让金泰亨感到了一丝烦躁,尽管是他自己先说出那种让人不愉快的话的。他用酒杯别开了他的手,那种笑还挂在嘴边,但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种嘲讽。
“我并不觉得我们的关系到了可以允许你随便碰我的程度。”
“怎么,为刚刚在晚宴上碰了你生气了?”田柾国瞥了金泰亨一眼,“我以为你想的很清楚,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我的确是不怎么大度。”金泰亨想了想,换了个词形容,“或许该说是小气。不能接受的事情不少,喜欢的事情也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