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寺门前,果不见了冯家的轿子和家仆,想来是老夫人他们准备在寺中用膳,还要参加下午的讲经,一时半会不会回转,便叫下人到寺院专门的歇脚处歇着了。
云锦给了几掂碎银,招揽来一个愿意下山的轿夫,扶着冯玉殊钻进轿中,就这样下山了。
说容易,也容易,不过是冯府的众人,都没料到冯玉殊是个这样胆大的。
轿子在集市上的一处铺子前停下。
冯玉殊下了轿,抬眸望了望写着“书肆”的门匾,微微露出笑意。
店门大开,正对着大街,店中陈列着一排排的书架,两个小工正在清理书册,把一迭新书摆上货架。
见两人进来了,微微一礼,也不显聒躁,只请二位“随意观阅”,便去忙自己的事了,只是还分了半分心思,留意这边的动静。
云锦原本还憋着笑意,这会儿终于咯咯笑出声来,掀了帏帽道:“阿大、阿礼,看看这是谁?”
这阿大,比这在场几人年长几岁,身量颇高,麦色皮肤,一身腱子肉,正是挽碧的哥哥,平时帮着冯府做些搬米搬柴的重活,这些年腰上落了旧伤,冯府愿意叫他的活计就少了,正好到冯玉殊的店里来帮工。
冯玉殊记挂挽碧的恩情,也怜她身世境遇,把她哥哥也当自己人,若店中有她看顾不过来的事项,便让掌柜的请阿大作决断,于是实际上负责、管理这家铺子的便是阿大。
他倒的确是个肯干的,不仅管事负责,搬书这样的小事,也要亲力亲为。
阿礼就年岁小些,招工招来的,什么杂事都做。
两个少年人愣了愣,对视一眼,疑惑了一瞬,爽朗笑开道:“云锦姑娘。”
先前店中陈设的事情,云锦帮过忙,是以这两人都认出她来,冯玉殊却是第一次见,又是背后主家,难免拘谨起来。
阿礼从前也就是在酒肆、茶馆里跑过堂,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冯玉殊问他生平家况,他答得都有些结巴。
几人寒暄了一阵,又有客人进门,冯玉殊也不好阻着他俩做事,便放过他俩,自带着云锦站在一个书架旁,随手翻阅。
美人临街,虽然戴着帏帽,看不出容貌,但纤纤素手抬起,去够高处书册的姿态,已经动人。
就这么一会儿,店内已多了不少客人。
男客不少,竟也有几位女客,约莫是见冯玉殊和云锦在其中待得自在,也起了好奇的心思。
云锦也装模作样地捧着本书在看,见到这样热闹,用书页掩了半张脸,偷偷笑。
冯玉殊低道:“没个正形儿。”一边用眼神搜寻着书架,留心书册的摆放是否还有改进之处。
两人正窃窃说着私语,街市上突然传来一阵隐隐的骚动。
冯玉殊下意识地抬头,只见几匹高头大马驮着几个黑衣劲装、腰间挂着刀具的男子从门前经过。
平平无奇,她看了一眼,也就过了。
云锦也不太明白那骚动从何而来,探头望着外面道:“吵什么呢…”
先前经过的几匹马、几个男子,却不是主角,只是打头开路的。
果然,主角还在后头,被簇拥着,两匹骏马不紧不慢地扬着蹄子,行了过来。
这大概就是骚动的来源了。
正中心的这一男一女,模样都生得好,男的亦是一身黑,英俊而凌厉,神色冷淡,神思似在别处,而女的美艳,一身异族的银饰衣裙,唇角微微带笑,叫人一眼难忘。
他们一瞬便经过了书肆。那马上的女子不知是察觉了什么,竟在行远之后,好似回望了一眼。
又好似没有,她只不过是突然偏过头,对身旁的男子说了句什么。
第一次,男子微微皱了眉,好似没有听清,低问了句。
她红唇微勾,眉目间含了情意,贴近了他耳侧,又私语了一遍。
其实两人中间隔了许多距离,只是从远处,看不出那些,只见得两张赏心悦目的侧脸,仿佛交颈,亲密无间。
冯玉殊手中的书册忽地掉落在地。
云锦的目光也从那一对渐渐远去、消失不见的背影上抽回来,对上冯玉殊一瞬苍白、失去血色的脸。
冯玉殊攥紧了袖口,好似被抽干了力气,靠着书架,缓缓地蹲下来。
心悸难忍,她微微气短,拍着胸口,不知该如何缓解这股疼痛。
云锦一时失语,扶了她一把,徒劳地唤了声“小姐...”,却没有后文。
街上的看客犹在议论纷纷。
道旁的酒肆中,目睹了这一幕的江湖中人,也压低了声音,聚在一起商议:“不是说,前些日子沧州出了大案,虽然一时被县里压了下去,但还是惊动了朝廷,正在彻查了么...怎么逐风楼还这样招摇过市,这样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