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滨城市的夜晚,总是比内陆要暖和些。
灯火通明,车水马龙,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快速穿过闹市区,七拐八卦,稳稳停在大院深处的独栋别墅前。
陈佳辰打开右侧车门先下了车,她没有立即进屋,而是一手拎着小包一手拢着披肩在台阶边沿等候着,眼角的泪痕在昏黄的路灯照射下泛光。
司机正后方的座位上,周从嘉掏出笔记本翻看,交待完第二天的行程,叮嘱司机明早务必准时后便下了车。他的神色如常,仿佛今天也是普普通通的一天。
进了家门,陈佳辰替周从嘉换好拖鞋后,起身道:“泡澡吗?还是淋浴。晚上没吃饭,我现在去弄点宵夜?”
尽力轻柔声线,还是掩盖不住长时间哭泣的嘶哑。
“淋浴吧,快些。弄点好消化的,明天有重要会议。”周从嘉拿起公文包往楼上走。
“那你先去洗吧,做好喊你。”换好家居服,陈佳辰随手挽了个发髻。
一个去了书房,一个进了厨房,像无数个平常的深夜一样,忙碌又温馨。
往常这个时间点陈佳辰是不做饭的。周从嘉要是喝醉回来,顶多弄点儿醒酒的,或者他要加班工作,盛些白天煲好的汤水即可。
偏偏今晚两人都没心思吃晚饭,陈佳辰已顾不得小火慢炖,高压锅煮上粥后,准备炒俩清淡的小菜。
水汽油气缭绕,陈佳辰红肿的双眼被熏得泪流,她自嘲自己真不愧是在周从嘉身边呆久了,发生这么大的事,自己居然还能有条不紊地站在这儿做饭。
抬起胳膊肘蹭了蹭眼角,陈佳辰熟练得翻炒着锅里的食材,她有好多话想问周从嘉,但又不敢。怕影响他工作,怕他发火,怕他真的言出必行,怕……
担惊受怕中,陈佳辰把做好的宵夜端上了桌,她解下围裙,对着客厅的穿衣镜整理下头发,便上楼去叫周从嘉。
书房的门半掩着,周从嘉已经洗完澡坐在书桌前看文件了。微湿的发梢搭在额前,一改人前的背头造型,显得不那么老成。
都说当一个男人专注于工作的时候,是最迷人的。
曾经陈佳辰也是这么认为的,现在透过缝隙望向这张本应看腻了的脸,她竟然觉得有些许陌生。
是不是强势的人,最后都会长成同一张脸?被赏识、鄙夷、命令、不屑、讥讽等种种表情长期训练过的面部肌肉,会形成类似的纹理,变成高冷的错觉。
陈佳辰一瞬间竟然想不起周从嘉年轻时长什么样子了,明明他们相识的很早,那时他们很年少。
“站那里做什么?”周从嘉老早就听到脚步声,迟迟没有动静他才抬头看向门口。
陈佳辰回过神,轻声细语道:“饭好了,端上来吗,还是下去吃?”
“下去吧。”周从嘉不喜欢在整齐的办公桌上吃饭,陈佳辰端的汤啊水的就算了,正经吃饭还是去楼下。
餐桌上安安静静,只有咀嚼与餐具碰撞的声音。陈佳辰咽下一口粥,偷瞟了周从嘉好几眼。
“你想说什么?”周从嘉抬起眼皮,夹菜的手顿了顿。
“没,没什么……“陈佳辰垂下眼,专心吃饭。
周从嘉放下筷子,盯着陈佳辰,敲了下桌子:“说,有话赶紧的。”
命令的语气迫使陈佳辰抬起头,犹犹豫豫道:“你真的要把小己送部队去吗?”
就知道陈佳辰憋不住,周从嘉又拿起筷子继续吃饭:“等他醒了看他怎么说,不思悔改就送走。”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那你说说他为什么躺在医院?”
陈佳辰陷入了沉默,旋即又抽噎起来。周正己是自己与周从嘉的第二个孩子,傍晚接到通知儿子出车祸时,她吓得差点晕倒。
打电话给周从嘉没接,陈佳辰发了几条信息后立即赶往医院,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等周从嘉忙完工作赶来时,周正己已经被推去手术室了。
听到儿子全身多处开放性损伤、10多处骨折、还伴有创伤性休克、伤情严重时,陈佳辰失声痛哭,站都站不住,整个人全靠周从嘉搀着。
领导的家属,待遇自然不一般。院长请周从嘉夫妇进专门的休息室,向他们保证会全力救治,转头交待手下去准备点饭菜。
周从嘉摆摆手让院长去忙,他还要去问点事情。至于陈佳辰哭得都快抽过去了,更没胃口吃晚饭。
安顿好陈佳辰,周从嘉让秘书去向学校打听情况,自己则去找儿子的几个朋友们谈谈。
伤势严重的除了周正己,还有另外一男一女。男孩的家长是当地知名的企业家,周从嘉也认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女孩的家长还没来,根本联系不上。
其他跟着救护车来的男男女女有五六个,身上沾了血迹但本人没受伤,此刻他们正窝在走廊的长椅上,安慰另一个男孩的妈妈。
“你们谁是周正己的朋友?”
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们见面前杵着个高大威严的男人,嚅嗫半晌答道:“我们都是。”
“我是周正己的父亲,想与你们谈谈,可以吗?”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起身跟着周从嘉去了安全通道的楼梯口。
周从嘉的日常工作就是与人打交道,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要套几个小孩子的话简直易如反掌。几番交谈下来,周从嘉不仅知道了车祸经过,连周正己平日的做派都已了如指掌。
刚问完周正己的朋友们,秘书也打来电话汇报从学校那边了解的信息。周从嘉越听脸色越难看,挂了电话气得在楼梯口站了十几分钟才回到休息室。
见周从嘉面色阴沉地走进来,陈佳辰吓得手中的纸巾都掉了:“小己怎么了?”
“不知道,还在手术中。”
“那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身体不舒服?”陈佳辰伸出手想摸摸周从嘉的额头。
周从嘉一把挡开,语气不善:“你给他弄跑车了?”
陈佳辰哭得脑袋有点木,反应了一会儿说道:“没有啊,车都在京市放着呢,小己还小,哪有驾照。”
“那他哪来的驾照,哪来的跑车,这就是你说的在好好上学?”
周从嘉把打听到的一字不漏告诉陈佳辰,传达过程中陈佳辰一直喃喃自语:“不会的”、“小己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什么不是的,为了女生争风吃醋,不好好学习跑去跟人飙车,成绩一塌糊涂。他哪里搞来的跑车?每次你都说孩子乖得很,你骗我?你敢骗我?”周从嘉一pi股坐在沙发上,仰着头质问陈佳辰。
“我没有,真的没有,我,我……”陈佳辰急得跪坐在地,抱着周从嘉的膝盖摇晃。
“还说没有!孩子交给你管,你就管成这样?你敢说你没有责任?”周从嘉猛拍茶几,咚地一声,吓得陈佳辰心脏狂跳,眼泪控制不住往外飙。
想到儿子还躺在手术室,生死未卜,丈夫倒先来指责她了,陈佳辰又气又急,红着眼睛冲周从嘉吼道:“你就没责任吗?你管过家里吗?你跟孩子说过几句话?吃过几顿饭?所有事都是我亲力亲为,你凭什么指责我!”
“不是说照顾的问题,是教育……”
“你闭嘴!你知道小和小己读几年级吗?你去过他们的家长会吗?你给他们试卷签过字吗?你……你……”陈佳辰过于激动,竟打起了嗝。
见老婆哭到打嗝儿,周从嘉反而冷静下来。刚刚自己那么生气,与其说是爱子心切,倒不如说是失去掌控感的愤怒。
官场上信息掌握不完全,是极其容易让自己陷入被动的,这是周从嘉的职业病,虽然他难以控制,但确实不该把这些带入到家庭生活中。
周从嘉左手扣住陈佳辰按在他膝盖上的双手,右手轻拍着陈佳辰的后背帮她顺气。陈佳辰扭了下身子甩不开背后的手,便挣扎着起身,谁知腿跪麻了一个不稳往周从嘉怀里栽。
顺势把陈佳辰拉到大腿上坐着,周从嘉一言不发,搂紧怀里的人儿,任她靠在自己肩膀上抽泣。
陈佳辰的哭声中不仅有担心,更有怀疑,周从嘉口中的那个人,真的是自己的宝贝儿子吗?肯定哪里出错了,她的小己乖巧听话,绝对不可能那样子的。
与脾气古怪、毒舌刻薄的周政和不同,周正己从出生起就是家里的小甜豆,不爱哭只爱笑,嘴巴可甜了,最讨陈佳辰的欢心。
周政和看不上的亲子活动,尤其是逛街喝茶聚会什么的,周正己十分愿意陪着陈佳辰参与。即使面对着一堆阿姨姐姐叽叽喳喳,他也从来不会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