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远离塞纳菲拉以后,躁动不已的信息素果然平息了很多,格蕾塔非常满意自己现在的状态。她坐在熟悉的部下身边,手持平板快速浏览光屏上显示的最近通讯,让思维追回近半月以来家族中的所有一切。
罗娜则驾驶跑车疾驰穿过一条条逼仄的街巷。直至甩掉身后的一切,使那座沉静在碧空下显得有些阴郁的巨大庄园距离她们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彻底陷入地平线。
原定继承人失踪了不过半月,家族内发生的大事可一点都不少。
在看到柯来亚将自己是alpha的事实捅出去、并且在家族长辈面前竭尽其所能扮可怜的这一段时,格蕾塔忍不住眯起眼。她不得不佩服柯来亚高超的演技,毕竟连她自己也被骗得团团转。当然,她不认为家族的那群老狐狸们会轻易听信柯来亚的说辞。
他们可都不是吃素的。
格蕾塔划到下张照片,目光便被一道身影给吸引住了。
……
那是该拉?
她有些意外地用手指抵住屏幕,微微调大照片尺寸,凑近去看画面上的女人。
但那的确是该拉,没有丝毫问题。她的姑姑站在人群中,拿着一把疑似玫瑰号的小型手枪对准某个方向,露出来的半边侧脸上没有丝毫玩弄的笑意。该拉本就是出众的优质alpha,眼底压抑的怒意如有实质地从画面中穿透出来,格蕾塔愣了一下。
发生了什么?
家族间的争端?谁会不要命地挑唆该拉这样强大的alpha大动肝火呢?
不,该拉从来都不会这么冲动。
格蕾塔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测,并几乎在同时确定,该拉的愤怒一定是为了她。姑姑见证了她人生中每个至关重要的阶段,是如此疼爱她的长辈。此次巨变对格蕾塔来说无疑是莫大的羞辱,对于姑姑来说又有什么不同呢?
如果姑姑此时此刻就在她的身边,一定会帮她处理好这些烂摊子。哪怕明知格蕾塔自己也能办到,该拉也乐意这么做。
就像,她人生中开的第一枪,也是该拉半跪着身体,握住她的手缓缓对准鲜红如血的靶心,准确无误地射出。尚且年幼的格蕾塔很看重第一次持枪的经历,因此颇为不满,因为那一记响亮无比的枪击声而瞬间沸腾起来的血液在该拉的笑意中慢慢冷却。
那时她瞪着身边正抽条长个的青春期少女说道。
“千万别再这样了,该拉,你这样会把我宠坏的。”
该拉能做的就是拍拍她的脑袋,露出了在如今的格蕾塔看来有些无赖的、但在当时的她看来却十分具有欺骗性的微笑。
“我的小格蕾塔要快点长大,我才能放心。”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用手指抚过屏幕中女人的面容,以及女人额前散落的碎金色长发,想将其梳理整齐,使其回归原本一丝不苟的端庄姿态,尽管这些只是由色彩组合起来的图像而已。格蕾塔的动作变得轻柔而缓慢。
这时,她听见罗娜的声音在车内响起,还是一如往常的平淡无奇。
“小姐,需要派人干掉那个alpha么?”
“alpha?”格蕾塔抬起头,“你是指塞纳菲拉么?”
“是,小姐。那个alpha对您不敬。”
罗娜一板一眼地答复,但在吐出最后的词语时,女人的语调瞬间低沉下去,杀意难掩,好像再从嘴里蹦出一个字眼就会要了她的命似的。
格蕾塔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变化。
她侧过脸,只见黑肤女子cao纵方向盘直视前方,仿佛刚刚泄露了心思的人不是自己似的,在路口拐角逼近时才微微动一下眼皮,抬起手臂调整方向,将车头稳稳地转向新的方位。罗娜仍然闷声不响地尽责开着车,尽管如此,女子这幅模样对格蕾塔来说非常少见。
所有时候,罗娜都不会僭越自己的言行。
合格的手下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罗娜此举无异于干涉她的判断。
按理说,格蕾塔会借此将她最得意的手下丢到惩戒室受罚,或者发派到底层游荡十天半个月。不过,从庄园里脱身的喜悦让她决定原谅罗娜这次冒失的举动。
“罗娜,你觉得我手下留情了么?还是,你觉得我做出了错误的决策?”格蕾塔饶有兴致地反问。
“不是这样的,小姐。”罗娜立刻回答。
“那么,又是为什么呢?”
格蕾塔耐心等待对方接下来的话语。但罗娜显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紧紧闭上嘴,不再说话,直到格蕾塔微凉的指尖触及自己的脖颈,被碰触的那块皮肉立刻紧绷起来,难以言喻的战栗感在大脑中来回震荡。
“小姐。”
罗娜攥紧方向盘,试图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路面。她多么希望自己身体的颤抖能够不被身边的少女发现,值得庆幸的是,格蕾塔在准备接下来的说辞,并没有仔细观察手下的打算。
格蕾塔一言不发地替手下整理好散开的皮扣,最后啪嗒一下如同给手枪上膛那样干脆地合上银质拉环,然后终于开口。
“罗娜,事情远比你所想的要复杂,比如柯来亚,比如家族,比如权力的交替。”格蕾塔无声地笑了笑,神情丝毫不见迟疑,“甚至我也无法预测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但是现在,塞纳菲拉自有柯来亚教训,而你,只有我才能决定你的生死。”
柔软的手指贴上脖颈,随时都会收紧。
罗娜无法不将自己的目光放在格蕾塔的身上。
她垂下眸时,浅绿的眼底如阳光下受折射的绿松石切面,熠熠生辉。罗娜呆呆地同那双眼对视了一瞬。
格蕾塔微笑着将食指按在手下柔软的唇上,停留了整整两秒。
长长的睫毛下,是年少的首领温柔而怜悯的凝视。
这对罗娜来说是莫大的荣幸。她差点就要失控地扔下方向盘,握住少女那纤细到几乎会被折断的手腕,不管不顾地从指尖到指缝舔吻上去,就像一条卑微至极的狗,可怜兮兮地企图独占眼中人的所有注意力。
因为格蕾塔是不同的。
在这个世界上,唯有格蕾塔是意义非凡的存在。而她拥有的全部,就只有对格蕾塔的忠诚,仅限于此,除此之外便绝无二心。罗娜静静攥紧方向盘,背挺得很直。可她的心脏却仿佛被利刃捅穿,冰冷的鲜血慢腾腾地从破裂的伤口中流淌出来。
哪怕格蕾塔让她开枪自杀,她也会照做。
“这次你做得很好,罗娜。”格蕾塔轻声说完,松开了手。
罗娜此刻只能沉默地接受少女甜蜜的褒奖,然后把隐隐的不甘所引起了连环反应——酸楚、疼痛、妒忌、悲伤——沉甸甸地压在心底最深处。而这些,格蕾塔全然不知。
但首领与下属的谈话到此为止。
车子飞快地行驶在大道上。
路经的周边小镇里,鲜花节正热闹地举行着。前车窗外大片的白色建筑一排排地闪逝而过,模模糊糊的音乐和欢笑声从外边传入车内,节日快乐非凡的氛围在空气中蔓延向很远。
格蕾塔打开了车窗,但只露出很小的空间。
“波浪一样柔软的裙摆……”路边的歌声瞬间响亮起来。
外人所看见的,便是从车内隐隐约约的少女的侧脸,但足以让目光聚焦在那一小半白皙的脸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