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微庭循声望去,发现哥哥顾玄斋站在自己身后。
顾玄斋一身西服,颈上露出一截白色硬领,外罩一件玄色熟罗小马甲,头戴一顶礼帽,脚下一双皮靴,和顾微庭的中式打扮截然不同。顾微庭没想到会在巷子里遇见顾玄斋,顿了一下,道:“哥。”
顾玄斋取下礼帽在顾微庭正对面的椅子坐下,说:“在公学里还习惯吗?”
“习惯。”顾微庭含糊嗯了一声。
顾玄斋看看酒坊的环境,桌子腿儿是活络的,椅子是缺口的,并不如意还有些糟糕。他若有所思看了看头顶上的一角斜阳,说:“回公馆吃局吧,前些时候一直被耽搁,还没好好叫局给你洗尘。”
顾微庭没有拒绝也没直接答应,说:“还早,先吃些东西。”
一旁的老板气得牙痒痒的,那不识颜色的佣保讹人之前也先不瞧瞧人家少爷穿的是什么衣裳,如今倒好讹人不成,还险些把人讹跑了。
佣保感受到老板的怒意,很快就用青花瓷碗装来一碗满当当的黄酒,面托虾上得也快,还另送来果绿色的点心:叁个绿豆糕、两个翡翠烧卖、一块艾青团。
顾玄斋没有动作,顾微庭也没开口让顾玄斋动筷,自己举筷夹了一只虾送到嘴中吃起来。
虾炸得脆,可花椒有些呛鼻,吃进喉中总觉得被虾壳卡住,翡翠烧卖与艾青团是易粘牙的点心,他并不喜欢,转而捻起一块绿豆糕吃起来。厚实的绿豆糕在嘴里变成了沙子似的粉,口感不错,就是吃完有些口乏,顾微庭只吃了一半便放回原处,盯着面前褐色的黄酒良久不动,思忖着是用嘴贴着碗沿呷饮,还是用汤匙舀饮。
碗沿上豁了几个小口子,顾微庭将碗转到一处平滑无豁口的地方才举碗饮净,酒味醇厚,满齿留香,一碗酒落肚,饱腹叁分。顾微庭不思再食,拿出钱放在桌上,并没有给佣保堂彩。
在顾微庭吃东西的档口,顾玄斋已向店铺借用了电话,让家里的娘姨去四马路叫了局,还是叫四马路里的四大金刚——小香喉春燕楼、俏皮嘴李秀娥、金莲小脚吴漱仙、活琵琶小如春。
到顾公馆的时候四大金刚都到了,顾玄斋摸不清顾微信庭的性子,只是叫先生来打茶围。四个先生四张嘴,总不会落个冷场的局面。
先生坐在沙发上,见小东家回来,俏皮嘴李秀娥当先开口了:“大少爷可是拆烂污了好几回,今个儿我推了别个局来,肚肠角落里头忒怕又是在这儿干坐着。”
顾玄斋给她面子,悦然回话:“干坐着就能拿钱,不也乐得轻松自在。”
李秀娥和吴漱仙相互掩嘴一笑,眉头微微皱起,嗔怪似的说:“大少爷说的忒直白哉,不给阿拉留面子。”
几个描眉画眼的小先生说说笑笑,便就坐在八仙桌里开始打茶围。李秀娥不亏是俏皮嘴,当先说故事,一刻也不冷场。娘姨端来一个木质八角描金茶盘,里头放一个大茶壶、六个白玉茶杯、六小碟果子、六条热毛巾,分别给先生和少爷送去,叫声慢用便退下。
顾玄斋在礼,故而不吃烟,顾微庭是吃烟之人,今日却没了胃口吃,小先生两个两个的坐在一边,顾微庭与顾玄斋单独坐在一边上,与她们未有一丝肌肤相碰。
今日天凉,地面上是湿濡的,四个小先生除了春燕楼,其它叁个穿的是紧身夹袄与散管裤。而春燕楼上穿桃红线绉对襟短褂,翠兰缎镶蓝缘,下着玉色罗缎百褶裙,一双绣花鞋,臂上挂着一件银鼠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