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达死了。
死在出大漠之际。
昔日威风凛凛大将军倒在了崇化连山山脚下。
他的伤口深可见骨,包扎的破布干了又湿,发了炎症,没挺过来。
十几个瘦的不成形的将士进山伐木,做了简陋的棺木。
翻过一层山,大家把他葬在最北边这山头的南坡,林木掩映,穿过四五层山之后的南边就是大晋的国土,他可以望向自己的家乡。
周克馑带着大家在山上休整一日,这山早就被图兰的猎户搜刮过,不剩多少食物,不过谷中有细流,是他们现下最紧要的水源。
在谷地北面的小坡上收拾了一片空地作为临时营地,十几个人轮着来,忙活半日,猎了两只的野兔,又找到几颗果树,每人分到几口,却也吃出了希望。
全是沙子的大漠都熬过来了,前路如何也不足为惧了。
傍晚,日没岫隐隐,风发谷瑟瑟。
怕引来追兵,天色一暗,连火都不能点。周克馑安排叁人一组轮值,戒备山间猛兽和追兵。
趁着现在的光线还能看得清周遭,周克馑把大家聚集在一起,盘腿坐下,共同商讨下一步。
肃奚在白日里埋葬罗达之时醒了,眼泪狂流之后又晕了过去,现下又醒来,已然能控制住情绪,虚弱地靠在齐达禹肩头。
他腰肾中箭,被数敌包围,用铁盾挤压,五脏内伤,一呼一吸之间皆是痛苦。
周克馑把舆图铺在地上,那舆图羊皮所制,上面沾染血污,叫人难以看清。
就着荧石微弱的光,他两指划拉了个范围:
“咱们现在大致在这个方位,两个选择:往东北下山,那是大漠边缘,定有图兰兵在此截杀。翻过崇化连山向南,须得绕过巡山士兵,避开深山野熊和狼群,且没有既定的通路,需咱们自行探索。”
有将士道:“这山太高,地势险峻,土壤稀薄,碎石易滑,翻过五层,实在太难,选第一种吧,大将军…”汉子是正经罗家军出身,罗达是他们铭记心间顶礼膜拜的精神图腾,而就在白天,他亲手把土洒在罗达的棺椁上。
忍下哽咽,他继续道:“…大将军遗命,让咱们向东北,到耸坤国界,绕过连山回家。”
他话音刚落就有旁的士兵抢着反驳他:“我们这些人何以抵挡敌军截杀,绕路所费比翻山多得多,不若翻过去,就到咱们大晋边界,边界有咱们的兵,到时候就有救了!”
又一个声音反驳他:“你忘了咱们是让谁害得了!边界的兵恐怕会将咱们当作叛徒押解起来,到时候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无处说理,无处喊冤,都得含恨而死!”
“说的对!翻山越岭的不说巡山的图兰兵,就那豺狼咱们一遇上也是个死!”
“那去耸坤人家就让咱们进?偷偷摸摸进的难度跟翻山回去有什么区别!”
“不是…”
“我说…”
“要我说…”
一时之间,七嘴八舌地争论了起来。
齐达禹见周克馑没有阻止的意思便也由着他们各说各的了。
忽然,肃奚用力攥了一下齐达禹的胳膊,后者立刻意会,一掌拍在地上:“安静!”
齐达禹之威猛人尽皆知,不同于周克馑这种矫若游龙的路数,齐达禹全然是力能扛鼎,一把长枪虎虎生威,一人顶着七八个敌军。
大漠之行中一直照顾着大家,是以威望仅在周克馑之下。
登时无人再出声,包括周克馑在内,均是将目光投向这个威猛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