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主卧到次卧,是一条走廊和一间小客厅。
这段距离,放在拥挤的人群中是遥远的,放在空旷的原野中是逼近的,放在萧彦成和叶筠之间,是天涯咫尺也是近在眼前。
叶筠在幽暗的安静中,仿佛听到了萧彦成的呼吸声。
她知道自己应该是幻听了,可是那种熟悉而粗重的呼吸仿佛就在耳边,轻轻地冲撞着她的耳膜。
闭上眼睛,她就想起萧彦成望向自己的目光。
当自己让他留宿时,大海一般幽深的双眸陡然绽放出灼烧的光芒,如同电石火花的瞬间绽放出的光彩。
叶筠深吸口气,逼着自己去排除那种幻觉和幻听,试图让自己入睡。
睡梦中,有风轻吹,她回到了过去。
那一年,她和萧彦成尝试了第一次,在那种奇妙新鲜的体验后,两个人商量了一番,萧彦成去买了紧急避。孕药,给她吃下。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体质问题,亦或者她就是那个不幸的特殊案例,她竟然还是怀孕了。
当时两个人都有点不敢相信,去医院再三确认,确实是怀孕了。
既然怀孕了,萧彦成便开始考虑后续的事情。
他和叶筠认识三年多了,早已经认定叶筠会是他的妻子,会是他陪伴一生的人。
那么,既然有了孩子,也许是天意。
况且如果处理这个孩子,对叶筠的身体也不好。
于是两个人在一番深谈后,就打算干脆留下孩子,先结婚,然后生下孩子。当时两个人各自回去和自己父母商量,然而商量的结果却是万万没想到。
萧彦成的父母是喜出望外的,他们觉得,既然怀孕了那就生下来,挺好。
萧家是做生汽车零部件生意的,生意不算大,就雇着四五个工人,但是收入挺好,家里可以说是颇有资产,他们只有萧彦成这么一个儿子,儿子年纪轻轻就打算结婚生下孩子,对于父母来说,总归是喜欢的。
况且,他们家不缺钱,养个孩子很轻松,大不了多雇个育儿嫂。
问题就出在了叶筠的父母这边。
叶筠父亲听说过,倒是没说什么,叶筠母亲也同意了。
不过同意后,叶筠母亲开始提条件了,要求彩礼60万,买一套市中心大三居学区房加叶筠名字,还详细地要求了以后的家务养孩子等等事情,要求保证叶筠以后的学业不受影响。
其实这些条件,萧彦成父母也都能做到,然而他们却有些气不平了,言语间就露了出来。
叶筠母亲一看这情况,便开始和叶筠谈。
双方在双方的父母间都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睡梦之中,叶筠在一片模糊的黑暗中望着这一切,当眼前迷雾拨开,她终于看到了七年前的自己。
“筠筠,你也听到了,刚才他父母怎么说的。”叶筠母亲皱着眉头,脸色沉重:“人家说了,你都怀了他们老萧家的孩子,差不多就得了,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还拿什么样。”
叶筠母亲盯着叶筠的肚子,无奈地摇头:“筠筠,你觉得爸爸妈妈是贪人家钱的人吗?爸爸妈妈会缺那点彩礼吗?爸爸妈妈就你一个女儿,我们不是卖女儿,我们是希望你能过好日子。可是现在,说结婚,人家是高高兴兴的,但是说彩礼,人家就说你拿什么样,说你已经大肚子的女人不值当的,人家捏死你了。”
“你说你嫁过去,能有什么地位吗?你是谁,是爸爸妈妈捧在手心的女儿,爸爸妈妈对你寄予厚望。爸爸妈妈养你这么大,不是让你大着肚子嫁给别人家给人家生儿育女去。”
叶筠听懂这些话,心骤然缩起。
其实这些回忆她曾经一遍遍地在脑中回放。
即便是割心之刃,也一次次研磨在心间用自己的血肉来磨平那冰冷的锋利,一直到钝化麻木,最后那些话语再也不能伤害到她一分一毫。
可是现在,梦里,她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岁的那一年。
她又看到了那个无助的叶筠。
叶筠是一个怎么样的女孩子呢,优渥的家境强势的母亲,二十岁的她还是一个单纯软弱的女孩子。
不是说没有自己的想法,而是并没有足够勇气去反驳自己的父母。
当父亲无奈地叹气,当母亲对着她徐徐教导的时候,她总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知道自己错了,也不明白这种低概率事件怎么发生在自己身上,可是这件事摆出来,放在父母面前讨论,竟然是那么羞耻。
更羞耻的是,萧彦成的父母说得那些话。
都已经怀了老萧家的孩子,还拿什么样儿。
在人家眼里,自己已经是套牢了的,没结婚就被搞大了肚子,有什么资格听自己父母再去和萧家父母提要求讨价还价?
妈妈说了很多,那些话仿佛云絮烟雾萦绕在叶筠耳边,让叶筠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
最后妈妈的一句话让她猛然惊醒。
“打掉?”她连连摇头:“我和他说好的,我们要留下这个孩子。”
那是她平生第一次抬起头来反抗自己生命中的权威。
她的反抗遭到了母亲恨铁不成钢的说教。
“你和萧彦成商量,那他去了哪里,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你见过他吗?他人呢?”
“筠筠,你必须明白,其实现在的矛盾并不是因为爸爸妈妈提出要彩礼。这是你们本来就存在的矛盾,如果爸爸妈妈不提这个事,欢欢喜喜地把你嫁出去,那以后呢,一些藏在水面下的问题早晚会浮现出来。”
“爸爸妈妈也不是要干预你嫁给谁,而是希望你能自己选择嫁给谁,睁大眼睛看看,那个男人那个家庭到底值不值得你嫁过去。不要因为一个着床的胚胎影响你的选择,那不算什么,做个手术打掉也就是一个伤口。你真嫁了,生下来,那就不是一个伤口那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