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侯军的其他部队已陆陆续续赶到,从他面前跑过,争先恐后地往宫里涌。谢无疾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人潮涌动。
此刻他并不是在担心小皇帝最后究竟会被谁抢到。事实上,他头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在想。
这一天,他等了很久,忍了很久,想了很久。然而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他却忽然心生茫然。
这和他想象的似乎相同,又似乎截然不同。
他四处张望,开始寻找朱瑙的身影。很快,他便瞧见了被护卫军簇拥着的朱瑙。
朱瑙亦在皇城的门口,没有随着人群涌进去。然而与其他人都不同的是,来到此地的人们全都面向皇城,即便不往里冲也要探长了脖子瞧瞧里面金碧辉煌的宫殿是何模样。唯独朱瑙,他面向皇城之外,看着的是满目疮痍的京城。
谢无疾忙拽了拽马缰,向朱瑙的方向走去。
“朱府尹。”
朱瑙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谢无疾道:“你不进去看看吗?”
朱瑙笑呵呵道:“里面人太多,太过危险,我还是不去凑这热闹了。”
谢无疾微微点头。
他顺着朱瑙的目光往外望去。皇城入口处的干道又粗又直,沿着干道向外延伸,是从达官贵戚的居娱之所逐渐变为平民百姓的居所。宽敞的大道上,除了陆陆续续涌来的士卒之外,不见一个人影。
数年前他曾来过京城,那时的京城与如今截然不同,虽已可见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相,却到底是个热闹繁华、生机盎然的地方。今日的京城,房屋仍是那些房屋,却已陷死相。
谢无疾低声道:“朱府尹。”
还未等他说什么,皇城内已有一队人马擒着数人跑了出来。
“将军!此人藏在马厩中,被我们抓出来了!”
谢无疾与朱瑙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家伙满身杂草,满脸马粪,臭不可闻,不是情急之下躲进马槽里的郭金里又是谁?
然而当看清杂草之下他所着的衣袍,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就连附近正往皇城里用的诸侯军士卒们也都停下了脚步。
“你是何人?”谢无疾厉声呵斥。
郭金里支支吾吾不敢答。他倒是想说他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喽啰,可惜这一身华丽衣袍穿着不易脱去更难,此刻有如千斤枷锁般死死把他铐住了。
被士卒们搜出来的人里还有其他叛军和宫人,当即便有宫人指着他大喊道:“他就是天神将军郭金里!”
郭金里以往还挺喜欢听别人这么称呼自己,可这会儿只觉得两眼一黑,巴不得所有人都聋了才好。
谢无疾跳下马,拔刀就往他脖子上招呼,吓得郭金里大声尖叫,肩膀耸成一团。然而谢无疾手下极其有数,刀锋在他脖颈不足一寸处堪堪停住,刀上的寒气激得郭金里全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数起来了。
“说!”谢无疾道,“天子现在何处?”
仍不等郭金里找出借口回旋,宫人就已悲恸哀嚎道:“天子……天子已被他杀了!”
谢无疾瞳孔剧烈收缩,呼吸停滞。
喧哗嘈杂的喊声亦在瞬间静止,无数目光向此地投来。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恐和振撼。
天子……被杀了?!
第161章 竹篮打水一场空
皇城。
各府军的士卒们争先恐后地在各宫室中进进出出,寻找着叛军的头目以及天子的下落——军官们为了激励士卒抢占功劳,都给出了极为优厚的嘉奖。这时候谁若能找到一个要紧的人物,升官发财自不必提。谁若是有幸抓住了贼首郭金里和厉崔,又或是率先找出了被困的天子,那官跳十级都不为过!这样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啊!
也有士卒自忖找人无望,于是只顾着往宫殿深处钻,到处掀床垫撩帘子,寻找值钱的东西。毕竟这宫里使用的器物都是宝贝,无论能带走什么,都够普通人家吃几年了。
只可惜皇宫里的叛军一听说勤王军进城,早就脚底抹油地跑了,走之前也没忘卷走宫里值钱的物事。于是无论人还是物,剩下留给各府军的就都只是些漏网的小鱼小虾了。
众人正无头苍蝇般搜寻间,外面忽然有人奔走呼告:“天神将军郭金里已被延州军抓到了!”
人们听得此消息,不由跌足懊恼。也不知是哪个幸运儿赚得如此彩头,眼瞅着一飞冲天的机会这就少一个了!
还好还好,好赖还有个小皇帝,若是能先找到皇帝,还有祖坟冒青烟的机会。
于是士卒们愈发加快步伐,到处搜寻。
不多时,外面又响起呼告声。
“天子驾崩了!”
众人大惊。有人生怕消息不实,忙追问道:“果真?怎么驾崩的?什么时候的事?”
“天子早就让叛军给杀啦!”
消息传开,皇城内登时哀叫声一片。然而士卒们心痛的却不是堂堂国军惨遭叛军毒手,而是他们飞黄腾达的机会就这样硬生生没有了。
亦有人生怕这是某个军队放出的假消息,为的是阻挠其他军队勤王,于是仍不死心地在宫中继续搜寻……
……
皇城外。
燕氏躺在床上,只觉耳畔嗡嗡作响,似有千军万马从屋外奔腾而过。她忍着嗓子的干疼,哑声呼唤幼子:“阿生……”
幼童听见母亲的召唤,不片刻,骨瘦如柴的小手捧着一碗水端过来。
燕氏勉强咽了两口水,道:“外头那么吵,是不是勤王军进城了?”
阿生嗫嚅道:“娘病了。外头哪有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