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京城,但凡有冯二公子在场的宴会,赴宴的姑娘们大半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尽办法吸引他的注意。
她并不太清楚年少时候的冯辙是个什么性子,但估摸着,应该和后来差别不大。和煦风流、温雅多情,外人眼中贵公子的模范,她眼中的衣冠禽兽。
虽然看不清这群人各自的面容神情,崔织晚却注意到冯辙从头至尾都不怎么说话。旁人或许觉得他客气有礼,然而,以崔织晚对他的了解,他现在已经极不耐烦了。
也是,荣家毕竟是商户,连嫡出的荣锦哥哥他都看不上,若是在京城,这几个庶出的兄弟估计连给冯辙提鞋都不配。
这厢,崔织晚默默想着心事,刚好听到荣沁雅说:“……前几日,小女子得了一块上好的蓝田玉,还是请高僧开光了的。二公子救了家兄,理应道谢,不知可愿赏脸收下?”
冯辙淡笑道:“荣叁姑娘客气了,这物件太过贵重,冯某实在受之有愧。”
崔织晚听到这里,摇了摇头。
闻言,荣沁雅咬了咬唇,偷眼看了一下冯辙腰间的白玉玉佩,红着脸轻声道:“只是一份薄礼罢了,公子这块羊脂玉做工虽好,却不算上佳,也不如蓝田玉养人……”
崔织晚心想完了,自家这位叁姐姐不知是关心则乱还是怎的,竟然连冯辙都敢试探。一不小心,马屁拍到马腿上,她叁姐姐嫁入高门的美梦恐怕要破碎了。
那块玉佩是冯家嫡出儿郎的象征,只有受族中认可的子孙方能佩戴。没有玉佩,其实就相当于是庶子或是私生子的身份。
就算荣沁雅的蓝田玉玉质再好,在冯辙眼中也和路边的石头没什么区别。
果不其然,冯辙听她提起自己的玉佩,笑容霎时便冷了。他望着面前少女娇柔含蓄的面容,目光却莫名有种逼人的寒意:“姑娘说的是,那冯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荣沁雅心中暗喜,觉得他果然待人十分温和,冯辙不置可否,目光微移,突然注意到翠竹丛边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谁在那?”
崔织晚吓了一跳,旋即叹了口气。躲是躲不过了,她只好缓步迈出了竹林。
冯辙似乎不甚在意,轻描淡写地望过去。
原来,是府里的那个崔家姑娘。那日被他救下的小丫头。
她看向自己的目光非常复杂,根本不像一个孩子的目光。微风拂过竹叶,她身上的衣裙也随之轻轻飘动,颜色恰像周遭浅浅晕出的竹青色,居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飘渺与萧瑟。
想起初见时她对他无缘无故的敌意,昨日和当下刻意的躲闪,冯辙皱了皱眉,探究地打量她。
饶是已经做了千万次心理准备,等崔织晚真正对上他的目光还是不由得呼吸一窒。
他的五官实在俊秀极了,唇红齿白,浓眉星目。那双惊心动魄的深眸,似乎看着谁都非常深情一样。
上回她的意识并不清醒,其实这才算作她第一次见到,十五岁的少年冯辙。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一刻的场景有些微妙。隔世之后,冯辙居然从她的仇人变成了恩人,还真是可笑。
“冯公子。”崔织晚竭力敛尽所有不该有的情绪,硬着头皮向他行了一礼。
“这位小妹妹不知是谁?”冯辙开口问道,好一个明知故问。
“她就是我那表妹,吴州崔家的大姑娘,小字唤作‘织晚’。”荣沁雅生怕心上人注意不到自己,赶忙插话道。崔织晚本就不想出头冒尖,便由着她说了。
“织晚?”冯辙轻声念了一遍,语调微扬,像是在反问。
崔织晚根本不知该怎么回答,她看着冯辙,却见他微微点头:“倒是个好名字。”
说罢,冯辙又认真打量了她一番:“不过生得实在太羸弱了些。”
崔织晚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心想若是自己再待下去,恐怕就不是看上去赢弱那么简单了。
她一见到冯辙,就忍不住想起崔家满门抄斩的画面,想起她那十多年不人不鬼的经历,想起他被自己刺了一刀,眼眶发红,咬着牙厉声道:“我忍了你两年,这是最后一次。既然进了冯家的门,你就别妄想活着出去。”
他向来是说到做到的。后来,她果然没有活着出去。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崔织晚静静站在原地,鼓足勇气开口道:“方才见叁姐姐正同公子说话,不好出言打扰,烦劳见谅。”
她看了眼冯辙刚刚收下的谢礼,轻声道:“公子身份贵重,这枚蓝田玉佩的确更衬得起您。”
闻言,冯辙的笑容霎时敛尽。
恰好这时,崔家的两位老爷过来了,冯辙什么都没有说,直接迈步离开了。
崔织晚终于松了口气。
她在赌,赌冯辙不会和一个刚认识的小丫头计较,赌自己怎样才能立刻被冯辙厌恶。
冯家嫡子人人都把那块玉当做命根子看待。为了替两个儿子获得这份认可,他娘耗费半生心血;为了独占这份认可,冯辙连亲兄都能加害。
然而,那玉佩上辈子却被她拿去砸了。
记得当时冯辙气得要提剑杀她,如今能再膈应他一回,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