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惊生没有回答。
左忱说:“我不会在这里耗半个月,你需要早点好,不要抗拒治疗。”
苏惊生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看上去很温暖的高领黑毛衫上。
左忱继续说:“无论陈礼跟你说了什么,她都没有决定权。我不可能让你再回家,你需要放弃这个想法,回家你只有死路一条。”顿了顿,她说:“陈礼就是那个红头发的人。”
“……”
视野错开,两人互相“对视”了一会,似乎确认它听进去了,左忱从鼻子里出口气,弯腰拿起地上的塑料袋。
袋子里有一些水果,还有一只手机。
“我给你买了只手机,手机号用你名字注册的,我的号存在里面,你有事可以打来找我。”顿了顿,左忱微皱眉说:“小事尽量自己做。”
她把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摆在苏惊生的被上,最后拿出一卷皮尺,声音依旧冷淡。
她说:“把胳膊伸出来。”
苏惊生没听见一样。
于是左忱叫它的名字,然后将话又重复了一遍。
她的声音冰梭般冷而直,命令式占据主导,也没有任何语气词,但丝毫不急迫。那淡漠低平的声线就是一条表格中的线,每一个平仄都规律,不惊人的响彻着。
从换病房开始这几天,苏惊生再也没失禁过。
左忱等待着。
起先只是很细微的变化,接着被单鼓起一小块起伏,慢慢的,苏惊生从被单下露了出来,连着它深蓝色的新毛衣,和盖过半只手掌的袖口。
它如同每一个年幼的惊惶,在代表未知的成年者面前,怀揣满溢的迫不得已,极为谨慎而迟疑的,将触角交付。
左忱接住它微湿的手掌,站起身半弯腰,将卷尺一头递给它。
“自己拿好。”
于是苏惊生的指尖夹住了卷尺末端。
丈量的距离极为靠近,来来回回,从左到右。
左忱今天没有扎头,只在脑后挽了个很胡乱的结。苏惊生微低下头,在垂到面前的发丝与发丝间,闻见很熟悉的洗发水香味。
它知道那个的牌子,甚至能背出价钱,一大瓶29块7毛,兑一半水的话能用三个月。
“放手。”
于是苏惊生慢慢放手。
香味远了一点,又近过来,环过身后的双手展出一个几乎完满的拥抱。胸前的皮尺拉紧,他跟着低头,两双眼睛交汇在一个点上。
皮尺远离,香味也彻底远了。
他看着左忱在个黑皮本子上记下几个字,掏出手机,走去阳台。几十分钟后再回来,左忱身上带着股淡薄的烟味。
她从提包里拿出电脑插上,等待开机时,左忱扫了眼苏惊生,起身洗了一挂葡萄放在床桌上。
她把它的手机拿来,给它演示了一遍怎么开机,怎么进入游戏。
然后左忱说:“玩吧。”
话落她挽起袖子,对着电脑,不再多施舍一个字。
苏惊生没有碰放在那的手机,它睁着双眼,沉默地盯着左忱。
正午的阳光照在她半边身上,打出高低的光影,衣领包裹颈项,黑与白在下颌出现一个断层,她微眯着眼,深褐色的双眸平直移动,瞳孔中有四四方方,明亮的小窗。
苏惊生看了很久,直到光影缓慢的改变,直到它撑不住渐渐入睡。
苏惊生的身体很差,治理过后,药物将大量积压的症状翻出来,它现在集中注意力一个多小时就要睡一阵。
这层病房楼高,走廊里很安静,只有偶尔护士查房推门的轻响。醒醒睡睡之间,视野里有模糊的变动,有什么哗啦啦的响。
它微睁眼,很快又撑不住地合拢。
似乎有谁走来,往它身体里打进很凉的东西,它已经逐渐习惯。
等再次睁开眼,四周全是昏暗的——它睡过去一整天。
苏惊生动了动头,看到左侧的窗帘拉上了。视线往近处来,靠窗的床头柜上摆着一碗葡萄,有点蔫。
它用掌心抹抹眼睛,向另一侧床头柜扭头,视野里闯入这几天最常见的独幕。
左忱枕着自己的单臂,半趴在电脑上。
苏惊生慢慢撑起身,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它的视线滑过她散落到地的长发,她不曾放松的唇,眉心的折痕,还有终于闭上的,那双淡漠的眼睛。
她像身负千斤。
走廊里死寂般安静着。
护士都不在,悄然去休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