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豫津身上的鎧甲到处沾染了血跡,脸上、手上没有一个地方是乾净的。
“豫津!苏先生还好吗?大家都还好吗?”
“ㄕ……苏兄和大家都在里面。”他差一点说溜嘴,急忙改口,却不晓得原来穆霓凰早就知道梅长苏的真实身份。
“凌歌和藺少阁主呢?”
“他们啊,前头见叛军来得少了,就先把伤得比较重的士兵们抬下去包扎了。”
她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急急忙忙地跑上了殿前台阶。
“霓凰救驾来迟!请陛下开门!”
“霓凰……是霓凰……!快!快开门,让郡主进来!”
内殿里,梁帝一等人如蒙大赦,心神俱松,匆忙吩咐了太监打开殿门,只见一身银光闪过,穆霓凰已正正地单膝跪在梁帝面前。
“霓凰救驾来迟,陛下圣驾安好?”说罢,悄悄地看了梅长苏一眼,见他微微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梁帝赶忙上前扶起她来问道,“霓凰,你怎么来了?”
“幸好卫陵与九安山相隔不远,靖王殿下在搬兵的路上派人来报信,我先率领一千守陵的卫士先行支援后殿,纪城军很快就会赶到,现在靖王殿下正在清扫猎宫各处的叛军,等到局势安全无虞,自会向陛下前来復旨。”
梅长苏在一旁默默地听完,接着向身边的庭生说了几句什么,便转身朝外头走出去。
“宫姑娘,”言豫津正扶着混进禁军里的宫羽慢慢地坐下,手上一使劲,扯开了她肩膀上的盔甲,“没事吧?”
“只是皮外伤,不碍事的。”
她伸过手去摸了摸,确实没有脱臼骨折之类。
“将她带去东方和藺晨那儿,让他们好好看看。”
言豫津转头一看,原来是梅长苏蹲在自己旁边,他才正要开口说话,视线里却出现穆霓凰的身影,忙硬是转了一个称呼。
“苏兄没事吧?”
他点头道,“我没事,等会你让他们两个到我这里来,有些问题我想问问他们。”
“好。”
他目送言豫津搀着宫羽走远,而将豫津哥哥保护得很好的飞流此时飘了过来,
“大叔!水……牛哥哥……”
他没在意,反而抬手揉了揉少年柔顺的头顶,向着那两个人走去。
“你们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蒙挚想拍拍他,但一瞥见自己的手有点脏,又放下了,“今天多亏你们家闹腾的那俩人哪!我带来的三千禁军,至昨日点名剩下两千五百七十八位,今早安排分发下去,刚才我又数点一次,竟是一人都没少!哎你说,守殿七百人全都活下来了我不意外,但是其它地方他们是怎么保住的?”
“各殿调配难道不是言侯爷负责的吗?”
“没有啊?”蒙挚疑惑道,“我问了他们俩,说是静妃娘娘让他们处理的。”
梅长苏闻言挑了挑眉,“东方早先跟我说过,调配一事会交由言侯爷来做,看来出了点落差。”
“不管如何,兄弟们的伤亡算是减到最低了……”
萧景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统领辛苦了,快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喔对了,景琰,”梅长苏道,“晚一点你有空了过来找我,有些话我想问问东方和藺晨,你也一起来听一听。”
他应了一声,快步走进殿内,经此一役过后,将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阻碍这位大梁唯一的七珠亲王了。
*
晚膳用过不久,梅长苏待在自己被安排住进的屋子里歇息,灯烛搁置在灯台上,昏黄柔和的一簇簇火苗轻轻摇曳,整个室内显得既安定又平和。
门外叩响,他起身走过去开了,原来是下午时分他託言豫津去请的两个人,正是藺晨和东方凌歌,此外,廊下转角还有一个人大步而来,来者已经换下了军鎧,重新穿上象徵身份的五龙团红袍。
“藺少阁主、东方姑娘,”他道了礼,转头看见梅长苏却不禁皱了皱眉头,“小殊,山上这么凉,你怎么不多穿一点,万一受了风寒就不好了。”
“哪有这么容易,”梅长苏“切”了一声,回头走进屋内,“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如今的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要让我再穿那些毛裘,我反倒穿不住了。”
“是吗,”萧景琰听完反而笑了起来,做了个手势道,“藺少阁主,请。”
藺晨摇着扇子勾了勾唇,很自然地牵起东方凌歌的手同这位水牛殿下进了屋。
“哎景琰,你怎么没请我?”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抬头微微一笑道。
“在我还没请你之前,你早就先自己进来了好吗?”
她一脸“的确如此”的表情,在对方准备翻自己白眼的时候抢先开口,“来的人都来了?”
“都来了,”梅长苏收敛了看戏的神色,“蒙大哥还有很多事需要善后,一时半会儿来不了,等这件事情告一段落后,有机会再说给他听吧。”
“什么事?”萧景琰有些疑惑地问道。
“这就是我请你们来的原因,东方,你知道誉王为什么谋反,对不对。”
她环视了一圈围着桌子坐下的他们,面色略为凝重起来,“对,我知道,萧景桓谋乱在后世史书中,是极为让人深思与感慨的一件大事,而这之中的关键,源起于……滑族。”
“滑族?”三个人异口同声道。
“是啊,”东方凌歌语气似有叹息,“你们可还记得萧景桓的生母,祥嬪?”
“难道这位祥嬪是滑族女人?”
“没错,”她看着发问的藺晨,道,“不仅如此,她还是滑族的公主,祥嬪……就是玲瓏公主。”
“玲瓏公主?”
萧景琰皱着眉头,不太敢相信地重复了一次。
“我记得,当年滑族叛乱,父帅奉旨出征讨伐,没过多久,后宫一名嬪妃突然间过世了,但赤焰军剿灭了滑族,风头压过了那位嬪妃的死讯,这件事从此不了了之,难道……她就是玲瓏公主?”
梅长苏讶异道,那个时候他还小,还是不懂事的年纪,听闻了赤焰军和滑族之间的渊源后,又想知道那位娘娘的故事,而当时父帅只说这名女子与皇上是露水情缘,怕是有了身孕才带回了皇宫,又因礼法给她一个位分,可这名女子出身极低、背后也无显贵亲戚,因此只能封一个小小的嬪,现下看来,祥嬪的真实身份成谜、后宫位低恐怕都是皇上故意做成的,为的就是要让所有人无从察觉,就连誉王这三十多年的手段岁月,也通通打探不出任何一点消息。
“难道,”藺晨分析道,“这位玲瓏公主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国家,因此自愿暗暗和亲,没想到反被皇帝出尔反尔一锅端了,她羞愤已极、又觉受到侮辱,因此鬱鬱过活,终久而死?”
东方凌歌想了想,缓缓地点了点头,“璿璣公主留有一个锦囊,在她去世前交给了秦般若,我记得那锦囊里放的就是玲瓏公主写给萧景桓的家书,里头有一句'娘错信了梁王',应该是这样没错,不过玲瓏公主这一段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
“可是单就这样也没有理由让誉王谋反。”萧景琰皱眉道。
“是没有,”梅长苏黑星般的眸子亮了亮,“但如果这一切和夺嫡扯上关係,就说得通了,当年的太子、现在则是你,若是誉王看了那封家书后,自认皇上因为知道他的血脉,因此永远不可能立他做储君,这些年的荣宠都只是为了制衡太子和你,他会怎么想?”
“……他被利用了?”
“没错,说到底,他谋反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不愤被自己尊敬敬畏的父皇当作一颗棋子罢了,他既失望,又绝望。”东方凌歌叹了一口气道。
“尊敬敬畏的父皇??”
她望向疑问的源头,没想到,这最后的问题竟是萧景琰提的,也无怪乎梅长苏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与萧景桓周旋、做了这许久的假谋士,甚至一度得到他完全的信任,自然是嗅得出一点味道来的。
“萧景桓的确是想做储君、也的确是想登上那至尊之位,不过,我曾经看过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做了这许多事,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忤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