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楚衍从无侥幸心理,即便他明知尚余的要求如何危险,少年还是平平静静地问,“师祖的要求我知道了,但我想不明白,这件事与陈家有何关联?”
“这其中自然关系重大。”尚余声音一顿,难得显露出一星星不好意思的迹象,“凭你现在的修为,要去离渊之底,唯有乘坐特制的坚固法器,也就是所谓天地舟。”
“在上界,也唯有陈家财大气粗,能炼制这等坚固至极的法器。他们每年都会组织普通修士前往离渊,从不许门派与世家插手此事。这桩利润颇大的生意,也就被陈家垄断了。”
简单地说,原来就是楚衍与陈家有仇,自己这位师祖生怕他不明不白死在路上,因而特地提醒他一句。
事情说来格外曲折巧合,但仔细算起来,就连楚衍也不得不承认,他还真得担起这件事的责任来。
就算陈世杰挑衅在先被人算计,那又如何?他毕竟是陈家之人,自然身份高贵与楚衍不同。
什么一次赌斗就想轻易了结恩怨,未免想得太轻松如意。是了,是自己太天真,才会傻呆呆上当。
楚衍没有沉默,他短促地冷笑一声,就当是讽刺尚余。
都到了这种地步,还忍耐什么?难道非要楚衍夸赞尚余为人厚道,知道他即将遭遇不测,还特意通知一声?
若是说起来,尚余才是那个狠狠算计了陈家的人,楚衍不过是他一粒棋子罢了。
可谁让陈家没有能力向尚余寻仇,他们就只能拿楚衍撒气了。
虽说心中早有猜测,楚衍还忍不住眯细了眼睛。他明白了一切事情,难怪身为师父的苏青云,一直对他态度冷淡。
恐怕自己的师父,也早知道自己活不下来,因而不费心思不花力气,也免得现在伤心。
好一个算计精明无误的师祖,好一个处处冷淡毫不在意的是丰富,好一个薄情寡义的太上派。
“不过呢,师祖我可不是那种不负责的人。我和陈家一人有些交情,他们会平安稳妥地将你送到离渊之底。至于之后的事情,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多谢师祖告知。”
冷冷淡淡几个字,明摆着透出不满之意。尚余不觉得冒犯,他越发觉得楚衍此等表现是理所当然。
如果事情严重到这般地步,楚衍还能硬生生地忍下去,一切如常没有异样,尚余才会警惕楚衍。
原因无他,就是楚衍太能忍也太可怕了。
喜怒哀乐都是人之常情,眼看自己被推入险境,谁若还能笑嘻嘻地无所畏惧,不是缺心眼就是恨到了极点。
其实吧,就算楚衍恨自己,尚余也不怕。
报仇的前提,是楚衍要活着。而他绝不会给楚衍这个机会,这少年修士命定前途如何,也从来由不得他自己掌控。
不知为何,尚余忽然有些感慨。为楚衍,也为他自己。
纵然他们俩相隔遥远,少年殿主还忍不住皱眉又摇头,“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换做是我,也是如此。谁不是这样熬过来的?能活下来的就是大能,早死了算你命短,我都没话说。”
“师祖不必多话,我想知道,离渊之底究竟有什么?”
楚衍不大客气地打断了尚余,他知道那人不会与他计较。毕竟他都快死到临头了,哪怕楚衍稍微冒犯些,尚余也不会生气。
谁和一个亡命之徒多废话,那才是真蠢,还费力不讨好。
“好,果然干脆。”少年殿主一拍掌,倒也干脆利落地回答了楚衍的话,“离渊之底,只有一处洞府,也是一位合道真君的坐化之地。”
“他修为虽是合道,能为却非同一般,几欲与天道同化。仅此一点,就超出寻常修士太多太多。而你师祖我,虽然也是合道真君,和那人相比,也不见得多优秀。”
合道真君,听到这四字,楚衍心头一跳。
他终于窥见了,上界修为的最顶峰,层层云雾都已驱散,山巅原来如此窄又如此高远,寻常人一看之下,就会心生气馁无力攀登。
说起来,楚衍也应该觉得荣幸不是?毕竟他当初只是一名小小凡人,却能让合道真君亲自出手算计,这等造化可算是至为罕见了。
尚余也不管楚衍有何反应,他继续心平气和地说:“我需要他那枚金丹,来补足自己的道。毕竟我离推演天道的境界只差一步,谁不想修为更近一层呢?”
“现今合道真君只有四人,我,陈家老祖,玄奇山李真君,还有一名散修。谁若早提升一步,谁就占了天大主动。天道未定没有方圆,人人都想修成真仙,而我,偏要以身合道。”
果断直白的话,毫不掩饰他的愿望与期待,是火光冲天几欲裂天的雄浑气魄,一望之下就让人心惊胆战。
楚衍没想到,他无意间竟能听到尚余吐露心声,那是超乎所有人意想之外的野心与期盼。
稍稍惊讶过后,楚衍又是心底一沉。他已然明白,自己没有退缩的余地。
从他被尚余带入太上派开始,所谓天命与天道就开始嘎吱运转径自向前,容不得后退也不许软弱。
“每十二年,那处洞府就开启一次。唯有金丹修士方能进入,当然,还需要一些格外的机缘筛选。谁若有幸继承那座洞府,修为就一步登天无人敢小觑。太上派,又或者说我选中的人,就是你。”
是啊,真正令人惊讶的事实就是如此。我命由我不由天,只不过是一句空话罢了。
楚衍想笑,他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可怕。并非因为尚余层层精妙的算计,而是他神魂不定心思难明,一切都乱了坏了。
自他听到离渊之底四个字起,就心跳剧烈呼吸急促,想来脸色也应该是惨白的,活像一尾离了水的鱼。
虽然楚衍没有亲眼见到深渊之底,有何等奇异的景象,他整个人却已患得患失无法解脱。
他不愿多想也不敢多想,偏偏牙齿打颤手指哆嗦,无可奈何的激动。
“我不要那座洞府里的各种珍稀之物,我只要那枚金丹,天道为证道心为誓,如有反悔,神魂无存。我还是那句话,哪怕你最后离开太上派也罢,给我那枚金丹,你我之间的因果恩情,也一笔勾销。”
“那枚金丹对你无用,你修为层次太低,自然也无法融合此物。”尚余继续心平气和地说,带着点劝诱的意味,“这就是你我交易的全部内容,仅此而已,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可怕。”
是啊,一点都不可怕。
前有陈家为敌,后有各位金丹修士青年俊杰虎视眈眈。他每走一步,脚下踏着的都是鲜血都是尸骸,是真正正正地以死相杀。
稍有一步疏忽,结果怎样不言而喻。这种血腥可怕的事情到了尚余口中,却只是轻飘飘不可怕一句话,听来分外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