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不远处的小路上,周士武边割猪草边走来,深邃的眉间萦绕着淡淡喜色,“我问过牛叔了,他说明日得空,过来给您打棺材。”
木材晒了一个夏季,干得差不多了,今个儿没事,他先除了坟头的草,突然想起还有这件事,他娘把棺材看得重,他哪能不放在心上。
黄菁菁点了点头,他走了一圈,背篓的猪草不多,秋季草木凋零,往后猪草会越来越少,全靠地里的红薯藤了,待红薯藤干枯,便只有想其他法子了。
周士武放下后背的背篓,和黄菁菁换了换,忽的说起一件事来,“娘,我让牛叔看个日子,他说不记得有这件事,您是不是记岔了?”
黄菁菁面露茫然之色,周士武放开打结的绳子,看着山坡的坟地道,“您不记得了,您说挑个好日子,叫我们几兄弟一块拜祭,改改坟地的风水,您忘记了?”
他和牛叔说的时候,牛叔也没想起来,回忆许久笃定说自己没说过那番话,坟地的风水算不得好,却也不坏,想来不会怎样。
黄菁菁背对着周士武,面色僵了僵,慢慢挽着肩头的绳子,背篓绳子长,周士武背着合适,她背着有些掉了,状似不解道,“是吗?不是他说的,那我听谁说的?”
她借故拍了拍头,“瞧我这记性,也不知打哪儿听来的说法了,我啊想明白了,只要你们出息比什么都强,我死了也没啥放不下的。”
“娘。”周士武急忙呸了两句,“娘,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等大哥回来,我们三兄弟过来祭拜就是了,下回赶集我把祭拜的香蜡备好。”
黄菁菁眼眸如水,脸上闪过欣慰之色,“你有这份心就对了,你大哥在镇上,一年难得回来,祭拜的事儿往后缓缓,我叫你找泥土匠的事情怎么样了?”
周士武拿着镰刀,手弄了许多草浆,便没搀扶黄菁菁,而是走在她后边,桃花牵着梨花走在最前,他缓缓道,“去过了,他说好,待花叔选好位置,把户籍落下就能动工了。”过几天要去镇上做席面,农忙后,办事的人家多,他和周士仁只怕忙不过来,两人都走了,起屋子的事就要耽误几天,“我和三弟轮流去镇上算了,修屋子,总要人在。”
“都是老手,哪用得着时刻盯着,回屋和你花叔说,叫他带着米久时不时看两眼就是了。”黄菁菁没把这个放心上,请来的人都是有经验会修屋子的人,给个尺寸格局就能把屋子修好,做席面是要紧事,“你和老三去不同的人家忙活,还得在村里叫些人,二两和赵吉瑞跟着老三,你把刘家兄弟叫上吧,栓子以后是要考秀才的,就当为栓子积德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个农忙,刘大刘二天天过来帮忙,她再不乐意也承了人家的情,至于为啥不跟着周士仁,凡事留一手总是好的。
“成,家里有人来,三弟妹便不去镇上了吧。”黄菁菁体力不如从前,按捏下来浑身酸软,要缓和一个多时辰才缓得过劲儿来,刘氏不在,如果一天来两拨人,黄菁菁哪儿吃得消,没什么比黄菁菁的身体重要。
黄菁菁嗯了声,“我年纪大不中用了,家里的事可离不得老三媳妇。”
母子两絮絮叨叨的往家里走,遇着老花背着米久从菜地回来,老花双手环在胸前,怀里兜了很多丝瓜,丝瓜籽留种,丝瓜瓤洗碗洗锅用,见着黄菁菁,他忿忿道,“菜地有人偷这个,要不是被我抓着现行,留的丝瓜全没了。”
周士武当即竖起了眉,“谁干的?”
“隔壁村的人,说是割草来这边,看着丝瓜多,摘根回去洗碗。”老花不喜欢小偷小摸之人,哪怕对方是妇人,他也梗着脖子奚落了两句,总想着占便宜,知道拿来洗碗自己咋不种呢,谁家的粮食蔬菜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周士武见他怀里抱着很多,这几日的丝瓜老了,咬不断,故而黄菁菁说全部留种,见老花胸前胀鼓鼓的一团,走路时不时要缩着身子拿手往上拱,他问道,“花叔把剩下的全摘了?”
“对啊,不然留在地里,还不是便宜了别人。”话完,摊开手,有两根直直掉在了地上,怀里兜着十多根粗长粗长的丝瓜,周士武噎了噎,暗暗瞅了眼黄菁菁,没吭声,谁家没有丝瓜瓤的或者想留种的,相互间问一句就是了,但凡家里有,不会不给,老花把丝瓜全摘回家,外人看见,还以为他们连几根丝瓜都舍不得,为了这种小事,犯不着和人斗嘴。
黄菁菁侧过身,让老花把丝瓜放背篓里,问他看好了地儿没有,老花轻点了下头,指着小河边道,“小河边就不错,离菜地近,往后谁要偷菜地的菜,保准当即抓住人。”
周士武一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花叔挑中那就为了看菜地?”
住家里给他照顾儿子,好不容易搬出去要给他们看菜地,传出去像什么话了,黄菁菁背对着他,他看不见黄菁菁脸上的表情,想来也是不认同的,谁知老花又接了句,“不全是,离水源近,夏天洗澡方便,还能网鱼......”
周士武扶额,选地基要挑风水,哪能只顾着方便,他正欲劝两句,不成想得来黄菁菁附和,“那儿确实不错,视野开阔,出门就是小河,夏天凉快,打水方便,不过成与不成得问问里正,走吧,先回去,让老二先问问。”
周士武略有迟疑,小声提醒道,“娘,古井在村里,花叔喝水还得去村里挑,一来一回可不近。”
村里建屋子,谁不是想着靠古井近些,若是遇着干旱,更是要抢水喝,老花住最东边,喝水成大问题。
“有什么难的,叫人打口井就是了,你花叔性子单纯,村里一群唧唧歪歪的长舌妇,听着侮辱人耳朵。”黄菁菁觉得挑水不是问题,老花一个人住,村里人多嘴杂,难免会挑拨是非,要是老花被人带歪了,最后还得落到他们身上,老花住得远些没什么,而且菜地挨着小河边,老花一个人种些菜,方便。
许久没听到回答,她疑惑的转身,但看周士武拧着眉,黝黑发亮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她,眼里带着莫名的探究,她心突突跳了两下,低喝道,“怎么着,我说错了,你花叔就跟你三弟似的耳根子软,万一被带偏了怎么办?”
黄菁菁拉着脸,面容带着怒气,眼底是周士武熟悉的不满,他敛了敛神,只觉得自己想多了,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打井之事非同小可,得知会里正,去县衙备案缴税,步骤繁琐复杂,花叔一个人,犯不着麻烦。”
每个村有多少口井几乎都知道,因着要去县衙,每年还要缴税,村里无人在院子里设井,哪怕是里正,家里都是没有井的。
他娘莫不是记性不好,连这个都不记得了。
“怎么犯不着了,他是咱家的恩人,为他奔波几趟怎么着了,换成我自己我肯定不乐意,但是你花叔,啥事就都不算事儿。”她声音尖锐,眉梢抑制不住的怒气,周士武怕她气着身子,忙不迭附和,“是我狭隘了,娘说的是,待会我就去问问里正叔。”
黄菁菁重重哼了声,抬脚就走,越过桃花梨花,怒气冲冲回去了,留下周士武满脸歉意的看着神色不自然的老花道,“花叔,这事儿是我思虑不周,您要真是喜欢,就定在那吧,我待会去问问。”
他娘最怕欠人恩情,真的想偿还老花当年的救命之恩吧。
老花摆着手,“不用,我只图方便,没有多想,打井不是小事,犯不着花那个钱。”
周士武坚持,“听我娘的吧,不然她该心里不痛快了。”
老花心下无奈,知道黄菁菁固执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只得应下。
回到家,周士武放下背篓,寻了圈没见着黄菁菁,问刘慧梅,刘慧梅说回屋去了,他讪讪的走到门口,抬手叩了叩门,屋里传来黄菁菁凉凉的声音,“干什么?”
“娘,我去问问里正叔地基的事儿,井的事儿一并问问。”
“要去就去,问我做什么,赶紧走。”黄菁菁躺在床上,手抚着胸口,心咚咚跳得厉害,果然还是她大意了,她以为村里人多不在院子里打井是怕孩子不小心掉下去的缘故,原来内里还有事,亏得没被周士武怀疑,否则就遭殃了。
听着脚步声远去,她许久才平缓了呼吸,往后凡事得谨慎些,这个二儿子不好糊弄。
午时周士武回来,说那处地基是村里的,圈个范围出来,给点银子就能动工了,黄菁菁问老花喜欢什么布局的房屋,简单和泥水匠说说就成,老花挠了挠头,圈了个四四方方的院子,“一间卧室,一间堂屋,灶房,茅房随意弄弄就够了。”
他把这些日子黄菁菁给他的钱全拿出来给周士武,“我暂时只有这么多了,多出的钱就当我借你们的,往后慢慢还。”
周士武哭笑不得,把钱还给他,“花叔,您说什么呢,您当年给的钱够起屋子了,屋子的事儿我找泥土匠弄好,您别多心,这件事我们早就说好了的,您的屋子我们负责修,我娘划半亩地给您,您差什么和我们说就是了,家里日子好了,谁都不受委屈。”
周士文以前每个月拿九十文回家,老花住进来后,周士文多添了三十文,指明是给老花的,周士文最是看重恩情,说了要报答就不只是口头说说,半亩地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待往后田地多些了再作打算。
老花不认同的皱起了眉头,“你们一家子对我够好了,占了你们不少便宜,屋子的钱我自己出,菜地你娘自己留着,生活的事儿我自己想办法,乞讨都活过来了,其他不成问题。”
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拿着这笔钱,周士武没法子,无力地看向黄菁菁,“娘......”
“老花,这是你照顾米久辛苦的钱,你要不拿着,往后我哪还敢麻烦你照顾米久,屋子和田地的事儿你就别说了,我们应该做的。”黄菁菁一脸不容质疑,老花怔了怔,只得把钱收下,小声嘀咕道,“我自己也能活下去的。”
“能活是回事,怎么活是另外回事,你别多想,他们应该的。”黄菁菁一锤定音。
老花想为自己辩解两句,迎上黄菁菁强势的目光,弱弱把话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