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不远处传来说话声,黄菁菁也没在意,直到有人唤她,她才抬起了头,黄三娘穿着身暗蓝色的长裙,保养得当的脸上漾着慈祥的笑,双手拖着裙子,一步一步走来,声音和煦,“四娘,有事儿我想问问你。”
她们全家老小的户籍已经落到稻水村了,这些日子住在孙家,要不是孙婆子收留她们,还真不知怎么办呢。
村里民风淳朴,还是好人多。
看了眼地梗上站着的马婆子,黄菁菁挑了挑眉,后者气哼哼的背过身去,没再对她和老花冷嘲热讽。
“四娘。”黄三娘到了黄菁菁跟前,蹲下.身,暗红色的鞋底沾了很多泥,她浑然不觉,细滑的手轻拍了拍桃花后背,温声道,“桃花,我和你奶说几句话,你去边上啊。”
她语气轻柔,桃花不好拒绝,叫着梨花去看看背篓里睡觉的米久,给黄三娘腾地。
“四娘,马婆子知道我要买宅子,说她有,就在村里,我去看过了,住人不是问题,只是有些小了,你觉得如何?”黄三娘嘴角挂着笑,从两人的姿势看去,像是无话不谈的姐妹,只是黄菁菁穿着素净,黄三娘穿着高雅。
黄菁菁不冷不热道,“宅子是你买的,你问我做什么,你喜欢就买,不喜欢就算了,跟我有啥关系?”
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神色。
黄三娘顿了顿,四下瞅了瞅,双手圈着她的长裙,担心不小心拂到泥地里,低声道,“你是不是气我当年没帮你,灾荒之年,铺子生意一落千丈,又养着三个孩子,我家日子也不好过啊,但是,你要是来找我,哪怕我再穷,都不会见死不救的,四娘,我们毕竟是亲姐妹,到这个岁数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黄菁菁侧目,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纠正她道,“你说错了,正是因为我看开了,所以才不愿意搭理,你有本事让里正答应你们留在稻水村,想来对村里的事儿不是一无所知吧,何必过来征求我的意思,都一只腿踏进棺材的人了,我只盼着老大老二他们争气,遇事有主见,至于其他人的事情,我管不着。”
她病了一场,不至于病傻了,黄三娘借着她的名声在村里到处攀关系,住在孙家,和孙婆子沆瀣一气,哪儿是个没城府的?
马家的情形她不可能不知道,此刻来找自己,目的是什么,彼此心知肚明,无非想借着自己的嘴拒绝马婆子的条件而已,她冷笑了两声,懒得搭理这种人,倒是旁边地埂传来周士武不太高兴的声音,“马婆子,你又打什么主意呢?”
远远的周士武就看见黄三娘和自家娘在地里嘀嘀咕咕了,对黄三娘,他委实喜欢不起来,要当长辈敬重更是不可能的,走近了才发现马婆子在地梗上,眉头一皱,脸色当即沉了下来,扛着肩头的锄头,肃然的走向马婆子。
吓得马婆子拔腿就跑,跑了两条地梗,回眸瞪着周士武,“干什么,想杀人啊,好你个周二,把我家致富打得鼻青脸肿,又要欺负到我老寡妇头上是不是......”
周士武放下锄头,恶狠狠挖了锄脚下的土,阴沉道,“你要是再敢过来,我叫你缺胳膊断腿的回去,看看谁给你撑腰,滚。”
马婆子被他狠戾的眸子震慑得说不出话,索性调转视线,朝黄三娘道,“黄三娘,你怎么想的,不是我吹嘘,我那宅子住了几十年了,屋顶是去年翻新过的,漏风的墙壁是补过的,新着呢,起新屋要花不少银子,你犯不着浪费这个钱,况且住村里,打水多方便?”
黄三娘转过身,便看周士武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赶紧走,我娘没啥好跟你说的,往后各过各的日子,互不相干,我娘一个人凭本事把我们养大,别想随便哪儿跑出来个人就对她指手画脚,走开。”
周士武的语气不好,地里干活的人不是聋子,哪会听不出来,事关周家的家事,他们不好插嘴,当年黄寡妇带着四个儿子,亲戚朋友对他们退避三舍,如今日子过好了,落难的亲戚就上门了,设身处地,换作他们,心里也不太好受。
只是黄三娘毕竟是周士武姨母,这般对待自己的长辈,不合规矩礼数。
黄三娘嘴角的笑僵了脸上,她直起身子,妄图和声细语寒暄两句,但周士武一副完全不想搭理她的样子,朝前走了几步,高高举起锄头,开始挖地里的红薯,留给她一个孤傲冷漠的背影,黄三娘掀了掀嘴皮子,话锋一转,“四娘,我知道怎么做了。”
她掉头走向马婆子,小声说了两句什么,就见马婆子目光淬了毒似的盯着黄菁菁,张嘴破口大骂,周士武放下锄头,奔着马婆子就跑了过去,吓得马婆子身子一歪,倒进了地里,周士武蹲身掐着她嘴皮,毫不犹豫扇了个耳光,“以后再让我听着你骂我娘,我拿针把你的嘴巴缝上,不信你就试试,我看你半夜敢不敢睡觉。”
事情发生得太快,黄三娘反应不及,男人打女人,晚辈打长辈,她还是头一回见着,以往只听说过谁家醉酒的汉子对妻子拳打脚踢的,周士武明显清醒得很,而且是故意打人的,奇怪的是周围地里干活的人没个阻拦的,她缩回原本要拉住周士武的手,劝道,“老二,算了,她也就逞几句口舌之快,犯不着动手动脚。”
“哼。”周士武松开她,给黄三娘一个警告的眼神,“甭管你心里想什么,别触到我娘头上来,否则,是你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他娘老了,他们当儿子的不给她撑腰,往后她怎么办?
他要他娘知道,哪怕有一天她真的不能动了,他们三兄弟仍然会叫她挺直脊背做人,谁都不敢说她的坏话,她老了,打架打不动了,还有他们呢。
他娘一辈子的骄傲,他们替她撑起来。
黄三娘怔了怔,就听马婆子不服气的又骂了两句,“她个老寡妇阻拦我卖宅子,满脸褶子还想嫁人,屁.眼痒......”
余下的话没说完,被周士武的巴掌扇得她头脑发懵,尖叫一声,爬起来就要和周士武拼命。
周士武冷着脸,紧了紧拳头,额头青筋直跳。
地里的人看不下去了,怒斥马婆子道,“走了就别再回来了,周二打你打得不冤,人黄寡妇好好的,哪儿招你惹你了,谁要是当着我的面骂我娘,我弄死他。”
马婆子对他们来说是外村的人,周士武可是本村的,护着谁,众人心里跟明镜似的。
马婆子嘴角溢出了血,只听地里的黄菁菁笑盈盈道,“黄三娘,我不是说马家宅子好吗,你咋不买了?”
她原本不想插手,但黄三娘要把她牵扯进来,她也不会由着人算计,朝周士武道,“回来干活吧,犯不着和丧家之犬斤斤计较。”
马婆子擦了擦嘴角的血,扭头看向黄三娘,黄菁菁她惹不起,黄三娘她可不怕,“好啊,你看不起我家宅子就直接说,做什么虚情假意一脸为难,哼......阳奉阴违,假仁假义的老寡妇。”话完,怒气冲冲走了,嘴里涌上一股腥甜味儿,她张嘴便要朝旁边地里吐,又怕周士武以为她朝他吐痰,忍了忍,歪头吐向另一边,捂着嘴,骂骂咧咧回去了。
地里的人都是明白人,稍微一想事情的经过就猜到大致的情形,说起来,黄三娘来稻水村,只去过周家一回,之后就再没上过门,两姐妹真要是感情好的,哪有不住周家而住到孙家的?
如此想着,大家心里就有了一杆称,黄三娘和黄菁菁,平日和谁往来,有了底。
老花想清楚其中弯弯绕绕,脸色有些不太好,和黄菁菁道,“还是你慧眼识炬,这种心思深沉的人留在家里,不定会怎么样呢。”
想到周士武跑过去就给马婆子两个耳光,袒护黄菁菁的意味甚重,心里为黄菁菁高兴,有人愿意为她出头,以后她能少些烦心事。
众人各做各的事儿,无人理会黄三娘,黄三娘站了会儿,恹恹回去了,她多次看向周家地里,老花捏着红薯,挨在黄菁菁左侧,说了什么,逗得黄菁菁眉开眼笑,二人面容干净,精神矍铄场面甚是温馨,她以为老花是黄菁菁二婚的丈夫,问孙婆子才知,老花是黄菁菁的救命恩人,灾荒之年救了她们全家,如今黄菁菁要报答他,把他留在了村里,让三个儿子给他养老。
要说二人没什么,黄三娘是不信的,村里人也不信,奈何碍着黄菁菁泼辣的名声,众人只敢背着周家人说。
黄菁菁没把这件事放心上,挖完红薯,田地的活算是做完了,家家户户忙着砍柴,挽柴,从早到晚仍是不得闲。
秦氏没事就爱抱着田子过来串门,说起黄三娘修建屋子的事儿,秦氏一阵恶心,“村里这么宽的地儿,她哪儿不选,偏偏选老花屋后,要说没什么心思,我肯定不信。”
东边离得远,挑水困难,黄三娘带着三个儿媳住那边,平时喝水怎么办?追根究底,不就是冲着老花去的,想起这个,秦氏心底就来气,“里正答应她落户我就知道她是个厉害的,如今又去那边修屋子,还来我家叫大两二两他们过去帮忙,我没答应,她有本事她自己想办法去,我家不掺和她的事儿。”
黄菁菁坐在后院,捏着稻谷,一把一把挽着割回来的杂草,轻描淡写道,“她心思圆滑,为人处事咱可不是她的对手。”
“可不就是?孙婆子和她走得近,孙家老小都去帮忙了,我才不管呢。”秦氏让田子坐在自己腿上,弯腰帮黄菁菁的忙,黄菁菁让她坐着,“别脏了你的衣服,我自己慢慢挽。”
家里的事儿老花安排得妥妥当当,她如今可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再不找点事情做,过个冬天,又要胖几圈。
田子抓过秦氏手里的稻草就往嘴边送,吓得秦氏急忙扔了稻草,给他检查嘴巴,“他长两颗牙齿了,估计牙齿痒,啥都往嘴里送,亏得不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