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人独立。”
“感时花溅泪。”
第四个正好轮到玉楼,事实证明宝茹想多了,当然有人答不出来,宝茹忍不住扶额——她们也快从丁娘子处‘毕业’了,一本《唐诗》快学完了,要不要这样啊!
一开头行令时众人还屏气凝神,到后头也发觉降了难度后实在就是能随口答的程度,都放松了心神,一边吃东西,一边作答。
宝茹挟了一块小菜,这才不急不忙地说道:“一枝红杏出墙来。”
本来接下来的女孩子已经接着说了,沁云忽然叫道:“可让我抓住了!宝姐儿说的是什么?”
宝茹不假思索道:“我有‘红杏’,啊!”
宝茹懊悔地拍了拍额头,实在是太不用心了!拿起桌子上的自斟壶,倒了一杯果子露饮尽,众人也哄然取笑。
第43章 午后闹学
端阳节后便开始有些盛夏的意思了,湿气蒸腾,夏日炎炎。宝茹头一个受觉得受不了,每回下课了都要小吉祥买盏冰碗来吃,像是靠这个过活。
“这才五月喱!怎的就这样热,还要一个月才避暑,你可怎么办?”周媺倒是不吃冰,只是喝她的凉茶。
宝茹用脸蹭着冰碗的碗壁,这才觉得得救了,她觉得自己一到夏天就成了一条咸鱼,勉强回应道:“忍着罢,总能撑到避暑,我不管,我今岁一定要去山里避暑,今年好像格外热!”
几人又在随便闲聊时,丁娘子拿着一大卷白纸进了屋。
“宝茹,且过来。”
“是!”
既然是夫子吩咐,学生当然要足够快速和恭敬,宝茹一改之前热得软塌塌的样子,精神百倍地上前。
“你替我把这个贴在前头,今日下午我有事出门,你们也只一个月就蒙学结业了,你们要好好温习功课。你来监督,可不许淘气。”
这就是丁娘子的吩咐,宝茹接过了那一大卷白纸,她就是不展开也知道那是什么。定是几个对联之类的,每逢丁娘子的课时她却正好有事,她就留几个对子做功课。这样的功课自然是很少,往往就和放半天假没什么两样。
不过最近却不能这样,快到蒙学结业的时候了,宝茹这些学生感觉平平,不觉得和以前假前考校功课有什么不同,但丁娘子反常得格外重视。宝茹推测,虽然她们这些女孩子虽然不用考科举,可是自身的水准也是要体现老师的水平的。若是她们功课太差,一则在周边容易坏了丁娘子口碑,影响以后收学生。二则她们都是还要接着念书的,在女塾学里太差了,那女学塾的夫子如何评价丁娘子,‘教育界’也是有声望的!
“我来与你打浆糊吧。”周媺看见宝茹手里的一大卷白纸立刻知道了是什么事,很是贴心地说。
“好啊!”有人帮忙,宝茹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她打开书箱拿出来打浆糊要用的材料,又把自己的小小浆糊缸放到中间。
要宝茹来说的话,在这样越来越热的天气里不用念书,反而能做一些不费脑子的手工也是一种放松了。打浆糊很简单,这也是宝茹在学里学到的技艺之一——和宝茹以前想的古代私塾只是读书不同,其实可以学到的东西很多。比如毛笔头掉了,可以学着在蜡烛上烧熔一点松香,把毛笔头粘回笔杆中。又比如书坏了,也可以学会用针和线把书重新订好。还有白纸打格子,订簿子,装裱书画之类的。
总之,有了周媺帮忙宝茹很快就弄好了浆糊,拿了大棕刷把白纸贴在了屋子前头的墙上。
果然不出所料,正是几个七言对联,只说让学生择一对了,明日上学要看。丁娘子无心难为学生,几个对子都是中等难度,就算不能脱口而出,好歹斟酌一二也就有了。
宝茹贴好,又退后几步看有没有歪斜,这就回了座位。大家见宝茹贴了白纸都去看,宝茹已经看过就不上前,只取了一支笔在宣纸上写下对联。
“大小赌坊赌大小,东西当铺当东西。”
周媺也没上前,反正在座位上也能见着,只看宝茹答哪一个,看后却又忍不住笑道:“答哪一个不好,偏偏择了这一个,再没有更俗的了!”
“咱们都是商贾子弟,正是答这个才好呢!我倒觉得这个方能显出本色。”一向与宝茹唱反调的玉楼却十分赞赏,不只这样还决心自己也对这个,只是一时不知如何对出,一旁抓耳挠腮去了。
上课后同学倒是都回了书案,只是晓得了丁娘子下午不来了就松懈下来了。先还是叽叽喳喳讨论那几幅对联,还有人憋着要全对出来,只怕有要出风头的想法吧。宝茹是不看好的,几幅随手布置的对联,照宝茹的经验明日丁娘子也就随便看看,若是这都错了或许丁娘子会敲打几句,但若是对了,那也就没得然后了。
讨论对联还勉强可以说是为了功课,到后头就是些吃的、玩的了,实在来说就是偷懒。不过被丁娘子嘱咐了要看着纪律的宝茹并没有要管一管的打算,这种嘱咐其实要打折来看。女塾不比一般学堂,宝茹在这儿读书向来只觉得处处宽松,基本上严厉程度就是小学一二年级的样子。最明显的,在一般学堂里那三尺长的厚竹板,专门打手心用的,在女塾这边是从没用过的。
可就是这样,在一般蒙学里,小男孩们若是夫子睡着了或是出去了也要‘闹学’,更别提松快得多的女学了。这种程度的吵闹丁娘子也没想过宝茹去管,再者说,一个个骄骄傲傲的‘小公主’能不能服这种管教还两说呢!
周媺是个好学生,答过对联后自翻出一本《论语》默诵,玉楼却没得心思,只把梳妆匣翻出来,备好凤仙汁、明矾、白布等准备染指甲——宝茹觉得好笑,丫鬟不能进屋子里头是学堂规矩,也是为了让这群小姐们不至于裁纸磨墨都一窍不通,只是这样谁与她裹手指?难不成还得让‘沉迷学习,不可自拔’的周媺帮忙,或者是自己?
宝茹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却拿出了一叠花笺。这花笺与外头买的十分不同,外头文具店里的花笺也有一些诸如‘花团锦簇’‘喜鹊登枝’之类的制式花纹,本身纸笺则仿着薛涛笺染上各种颜色,有的还算精致,有的就只是俗不可耐了。
宝茹这一叠却是不同,一看就是私做的,只用最顶级的燕泥笺做底,上头又有一些工笔水墨,一套十二张,共做了山水、花草、鸟兽、虫鱼四套——宝茹本来是为了结业后题诗分送同学才做,后来有了兴致这才做了好些。
最妙的其实是颜色,花笺的底色都是古色,显得格外清丽古典。
玉楼一见就凑过来道:“这是怎么得的?可是用赭石、淡墨两样染得么?”
宝茹一听就笑了,丢下正调的印泥,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可奈何,道:“我若说你没念书,你定是不服气的,若说你真听了夫子讲课那又未免太欺心了。赭石、淡墨两样也染得,但最好染绢,至于这纸张却是另有更易得的,只消拿茶水染就是了,正是做旧的手法,又便宜又简单,样子也好!”
被宝茹挤兑玉楼也不在意,只能说这种学霸对学渣之‘蔑视’她是从来不放在心上的,只道:“只你们这些人也不嫌絮烦,整日里就拿这几样消遣,实在没意思!”
宝茹知道她的意思,曾几何时自己也曾感叹自己一个学霸朋友生活乏味,每天只是学习,就连消遣也是看一些中外名著。那时候还想着太不会生活了,如今自己也这样后,玉楼那些一般小姑娘眼里丰富有趣的玩乐大都是一般无趣了,反而自己的消遣格外有意趣,只怕当初那朋友也是像自己如今看玉楼一样看自己的吧。
玉楼虽然嘴上那样说,但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念书的女孩子,哪怕不爱读书,但总对精致的文具是有兴趣的,就像宝茹以前的同学虽然不是人人都会花钱收集各色手帐,但看一看的兴趣是绝对有的。她也不染指甲了,只凑在一边一张一张地看。
宝茹趁这时候调好了印泥——之所以要调印泥也是为了与花笺底色协调。既然花笺要显得古朴清丽,那印泥就不能直接用朱砂红了,须得调得朱标色才最好。
宝茹从荷包里拿出了自己的私章,这私章还用一个绿色小绸袋装着,打开来里头就是一枚桃花冻小章,宝茹用砚水勺从砚水壶中舀了些清水把小章上的印泥洗净。这枚小章是她最近才入手的,以她的年纪实在用不着这个,以前也没用,这回是有特殊的缘分。
宝茹拿那小章在印泥盒里一戳沾了些印泥,先在手心里用力一按,印出‘宝函钿雀’四个小字。宝茹知道这四个字是出自温飞卿的一首《菩萨蛮》,‘宝函钿雀金鹦鹏’一句,买来的时候就有这字了,却不是后来宝茹使人刻的。
那印钮也是闺阁样式,显见得这曾是摸个大家闺秀的爱物。‘宝函钿雀’正好嵌了宝茹的名字,宝茹一见就觉得很有缘分,想着自己也没得私章,拿这个做了也正好,这才买了来。
这小章以前宝茹只在家里用过几回,大多是给自己的藏书上敲一个,在学堂里还是头一回使用。等把‘宝函钿雀’印在花笺上时玉楼还啧啧称奇,她以为这是宝茹定做的,还想打听刻章师傅是谁,她也想刻一个‘玉楼人醉杏花天’呢!
“我看却不是使人刻的,那些刻章师傅大多匠气有余,灵气不足,要说刻章还得是文房私刻来的好,只是那等文学大家咱们都不认识,哪里请得来人家刻章。”周媺这时候也不看她的《论语》了,也拿着宝茹的花笺欣赏。
“确实不是我使人刻的,你们只仔细看,这印章并不是新的,原就是在骨董摊子上买的,字也是早就刻了有的,也不知是哪个闺阁前辈自刻的罢,恰好又是我看见了,可不是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