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才打开竹筒就闻到了扑鼻而来的茉莉花茶香气,宝茹这时候才注意到竹筒旁系这一张签子,原来是说这花茶的来历——那一地专种各色花草,家家户户都会制花茶。而且各家风味都是不同的,郑卓特意挑了他觉得最好的一份寄来。还说还另有几种,却不好寄太多,只好等他回来再给她。
宝茹笑着放下花茶,又拿起另一样显眼的物件——是两对木镯子。其中一对是绿檀的,素洁无装饰,只是打磨得光滑大方。另一对宝茹却看不出是什么木头的,只因为上头装饰太多,拿各色漆料涂抹,花纹倒不似中原所有,反而颇有民族风情。
镯子上果然也系着签子,说是有一处港口,那儿的木工真是极好的,只是那些物件太大太沉,只能给宝茹带两对湖州这边比较稀罕的木镯子——其实那儿还有木钗、木珠手链之类,只是这些在湖州也是有的。
虽然这些木镯子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去老城隍庙街差不多的小玩意一百个钱就能淘一大堆,但宝茹还是是很喜欢。立刻褪了手上的一对绞丝金镯,换上了这个,还美滋滋地对着窗外看了几眼。小吉祥都觉得没法看了——姐儿,你知不知道那木头镯子多不衬你其他首饰,你平日不是很看重首饰间搭不搭的么!
宝茹哪里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只是接着去看另一些东西了。这一件东西倒是不显眼,看着只像是一块厚棉布叠得整整齐齐的样子,但展开来就可以看见里头的乾坤了——竟是一幅绣画。宝茹刺绣的手艺只能说是平平,也从没表现得对这个有兴趣,正疑心郑卓怎的给她送这个,看了签子她才知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绣画其中有机巧呢!这绣画上是个女孩子放风筝的情境,别的倒罢了,女孩子的服饰、动作倒是和郑卓出门前那一回宝茹放风筝时很是相似。现下宝茹把那套衣服翻出来,竟然还真是相像——郑卓看到时也觉得太巧了。宝茹觉得有趣,又多看了几眼,然后就让小吉祥记着寻个时候送到街上绣坊给做个木头的框子,好给挂在墙上。
后头还有几样玩意,都是湖州这边少见的,结合那些签子倒像是把郑卓这一路来的经历都给说清楚了似的。宝茹看得津津有味,只是翻看完最后一样,确定再没什么遗漏了后,她的脸色显出几分失望来。
竟然就说了这些!这样好的机会,明明是单给自己的东西,都知道写上这些物件的来历了,怎么不记得给自己写封信。路上的经历谁都能写,她若真想知道,难道不会去书局子里寻本游记来?保准比他说的要有趣详细——他明明最应该说的是他自己的近况啊!船上的生活习惯吗?有没有生病?遇到什么麻烦了没?
这才是她想知道的——而且他居然一句也没提到她!这怎么可以?晓得他不会说那些话,想她念她之类的她就不期望了,但是问一问她好不好,很难吗!
宝茹气鼓鼓地让小吉祥把东西收起来,小吉祥好笑地看着宝茹——刚刚还是兴高采烈,这会儿就垂头丧气了。她在旁边看着都摸不着头脑她是怎么了。想起宝茹不是第一回这般了,于是偷偷捂着嘴笑了起来,似乎每一次都是因为郑少爷呀!
宝茹正在郁闷着,所谓有了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她这边郁闷了,就有玉楼来邀她一同去逛街。去去去,怎么不去,女孩子心情烦闷的时候就该买买买啊!
宝茹换上出门的大衣裳,又披上了新做的羽毛缎子斗篷,上面倒是出的好风毛,看上去毛茸茸的,宝茹喜欢的不行。还有鹿皮小靴、卧兔儿、暖手筒等色.色齐备,最后小吉祥还把烧得暖暖的小手炉给她塞进了暖手筒里。
这回出门小吉祥是不跟着的,现在若是这种平常出门她都让菡萏和木樨跟着,她自己则在家看屋子。这倒不是躲清闲,而是为了调.教那两个小的,毕竟要让她们晓得如何独自照料宝茹,总不能一直跟在小吉祥后头吧。
小吉祥把一些出门要带的东西交给两个小丫鬟,叮嘱道:“这冬日里定要看着姐儿些,姐儿火力壮最是不怕冷的,要是手炉不热了她也不会说,你们心里要有个算计,估摸着添炭。再有外头的吃食,姐儿最爱那些小摊小担的,只是那些摊子上的吃食多不干净,你们阻着些姐儿。也不用怕,咱家姐儿是最好说话的一个,你们劝着她好,她自然会听。”
之后又絮叨了一大堆,菡萏木樨最是乖巧自然没什么不耐烦,反而一条条记在心里。她们当初在白嫂手里就是两个听话的,现在又添了一条死心眼,这时候做着宝茹的丫鬟,便满心满眼里只有宝茹一个。
况且宝茹待她们从不严苛,手上散漫得很,平日除了月钱,或者替她跑腿买东西,或者逢年过节,她都是另外与她们‘吃红’。宝茹屋子里的点心之类也是随便这两个正长身体的女孩子吃,再有衣服之类,那些缎子布匹,只要不是那些几十两一匹的,宝茹根本没数,往往随手就叫他们拿去做衣服鞋袜。
除了这些事情大方,她也从来不对她们高声大气,别说责罚了,就是大声说话、红个脸都是没有的。哪怕是逆了宝茹的心意,你只要与她好好说清楚道理,她也从不与她们为难。她们早就被教过在人家家里做丫鬟的规矩,晓得大户人家看着光鲜亮丽,连丫鬟都是穿锦着缎,但是内里的苦水多着呢!正如白嫂与她们说的那般,这正是个顶好的人家了!
所以对着宝茹小心服侍,除了白嫂调.教出来的恭顺外,还有一份打心底里的感激——虽然宝茹这时候与她们明显不如小吉祥那种亲如姐妹的情分,但是她们已经是事事想着宝茹了。
宝茹等着小吉祥与两个下丫鬟啰嗦完,有些不耐烦地踢了踢脚,但到底没催促,只是等在一旁。不过小吉祥也很快注意到宝茹已经等得心烦了,便立刻不再多说,指挥着菡萏木樨送宝茹上车,往和玉楼约定的‘连路升’红货行去。
所谓‘红货行’,就是专卖舶来品的铺子。这些稀罕物件大多昂贵,在湖州这边卖得不如苏扬那边,但到底还是有销路的,随着湖州越来越繁华,这几年倒是多开了几家。这家‘连路升’就是去岁才开起来的,据说东家姓李,原本在扬州开红货行,只是竞争不过抱团的扬州人,最后只得回老家湖州继续做老本行。
虽说被人挤出扬州,等于是被赶回了老家,这位李东家不可谓不狼狈。但到底他是做红货行的老板,这种生意本钱极大,听这行当就知一定是大商贾了,他带着银钱、货物渠道回了湖州,大家也只是背后嘀咕一两句,当面依旧是奉承的笑脸。
大概是有着扬州那边的大渠道,这‘连路升’的货物算是湖州红货行里的头一份了,一旦有什么新货,都是他家先到。就是平常的货物,他家的也比别家的精致出一个层次不止。正好这一回‘连路升’到了一批新货,玉楼也有所耳闻,这一回约宝茹逛街,首先就选在了‘连路升’汇合。
等到宝茹到了‘连路升’时,玉楼已经在等着了——‘连路升’倒是很气派。如玉楼这般在等人的也专门有个休息的地儿,不只是休息的简单桌椅,还有伙计送上热茶点心。玉楼受这等招呼还颇为新奇,想着一定要买几件东西,不然太不好意思了。
见到宝茹来,她立刻起身道:“总算来了!我一个人在这儿等你,倒是好生无趣!我本想先去看看的,只是这般的话,与你同去时就没得趣味了。”
宝茹看她嘟着嘴抱怨,说的话也满是孩子气,不由得莞尔微笑,与她道:“那怎么不多叫几个人出来?人多起来买这些也有个参详嘛!特别是爱姐,她那般积极心热,绝不会让你多等!”
玉楼挽着宝茹的手臂往‘连路升’的大厅去,随口道:“你以为谁都像咱们两个一般自在?我娘是觉得我家管不了我了,而你家是不管你的,其他人腊月里出门可不容易!或者回老家祭祖,或者去各处走动,再或者咱们也十三了,家里也不是让少出门么!”
说着也不管宝茹如何作答,就扑到了展示货物的柜台上——宝茹摇摇头,她哪里能如何作答,也不过是无语罢了。并不说话,也跟着玉楼后头去看有哪些稀罕的外国货,要真有可心的她当然也要考虑买入。
玉楼最先看中了一个陶瓷洋娃娃,眼睛嘴巴都是画上去的,但是黄色的头发却是拿真发做的,在两边脸侧打着垂帘。身上也穿着番邦女孩子的衣裙,虽然小小的一件,但是精细到每一颗纽扣上的花纹都是清晰可见。
“啊!宝茹你看这个,是不是和上回咱们在街上看到的那些碧色眼珠子的外邦女孩子一样,真是稀奇呢,这是摆着看的么?我伯父倒是给我带过一套倭国那边的人偶,那个是摆着的,这个也是拿来摆着么?”
宝茹接过她手上的洋娃娃,想起曾经自己给洋娃娃做衣服玩耍的记忆,微笑着说:“这可不是拿来摆着的,只是你拿来摆着也没什么。这本是人家番邦女孩子一点点大的时候拿着玩的,就与咱们这儿的布娃娃仿佛,都是小姑娘与这些娃娃换衣服、扮家家酒。你若是还想着玩这些,买来就是了。”
旁边的伙计奉承道:“小姐可真有见识,好些小姐夫人都以为这是摆件来的,只有小姐说的倒是与咱们少东家说的一般无二。”
玉楼这时候有些纠结,她到很喜欢这个,只是要她承认她依旧‘童心未泯’又很不愿意。半晌,最后还是觉得自己开心最实惠,打算买下来。看到伙计替她把娃娃放到塞着许多丝绵的盒子里,她睁大了眼睛,原来这娃娃还配着许多其他的衣服,每一样虽然都和她们中原的不一样,但是都很好看。
她一下子就心虚了,她本来还觉得自己绝不是‘童心未泯’长不大,只是买回去摆着看罢了。但是那些东西一下让她心动——好想回去给那陶瓷娃娃换衣服打扮,自己还可以给她做这些小衣服......
宝茹可不知道玉楼想些什么,她倒是看到了一个真有些难见的东西,她打开了那个盒子,发现没什么反应,但是没等旁边伙计上手,她自己就摸索到了发条的位置。往两边拧了拧,方向拧对了,有一种上劲儿的感觉。
然后盒子里响起了美妙的音乐——这是一只音乐盒。宝茹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子,但是这种风格的曲子再一次听到,她竟觉得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最后宝茹当然决定买下这只音乐盒——不管它多贵!
除了各自的洋娃娃和音乐盒,她们还买了一些小东西——一套十二只的珐琅小盒子,四瓶分别是玫瑰、薰衣草、茉莉、薄荷的香露,还有用碎宝石拼出来装饰的手镯,戒指等。
最后分别算账时掌柜的给两个女孩子笑眯眯地报了两个数字,让两个女孩子面面相觑——比预料的便宜了好些呢!而且还送了她们一些实惠的小东西,虽然都不甚昂贵,但是平白无故的,怎么这样照顾她们?
第77章 一见钟情
玉楼一面拿出银子, 一面还颇为不放心地询问:“掌柜的, 真是这个价儿么!莫不是少看了什么, 这几样我看过价签子,似乎不是这般呀!”
玉楼和宝茹都不是随便占这种便宜的女孩子, 话说回来, 她们俩也用不着。只不过玉楼嘴快, 先问了出来,而宝茹只是在一旁点头, 意思是一样的。
那掌柜的笑眯眯地重新打了一遍算盘与她们看, 温声道:“可没算错呢!货物确实不止这个价, 但是两位小姐买的货恰好是新货,老板吩咐了给的价多些折扣!这才便宜了些,两位小姐就放心收下罢。至于这些小玩意儿, 哪里值什么?来铺子里的哪个不赠一些。”
虽然掌柜的这般说了,玉楼也立刻接受了, 但宝茹心里依旧在犯嘀咕。她可不像玉楼一般万事不想, 虽说为了打开销路, 新来的的货物折扣出售也不是稀奇事,但这些都是昂贵的舶来品,就是一批又能有多少,本就是走的精品路线,难道还指望能快销么!
至于那些赠送的小玩意儿,的确是顾客都会送一些,可是都是任意送一两样的, 哪里像她们这般,竟是样样都有的了。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有内情了——不过宝茹并没有插嘴。只因她实在想不通她们两个小姑娘有什么好图的,就是有,也没得用打折和送东西的手段能图谋的吧。
秉承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原则,宝茹就假装什么异常也没有地与玉楼结了帐,这就施施然地走出了‘连路升’,出去时她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有一个年轻人从内室走了出来——似乎是此间的主家的人,掌柜的甚是尊敬的样子。
只是这关宝茹什么事,她本来还想一些,也被玉楼打断了——她只是一个劲儿地催促她。她们还有一条街要逛呢!宝茹摇了摇头,彻底丢开了,只去想接下来要逛的银楼。
只是宝茹不知,那从内室出来的年轻人确实是关键,和她没有关系,和玉楼可是大有关系!那年轻人赫然是上回在赏梅会看过宝茹一行人,并且对玉楼心有绮念的李诚。这家‘连路升’正是他家的产业,他是李家的三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