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一句极其低缓,却清晰,听得我心跳一窒。原以为现在的生活便是好,家人朋友衣食无忧还有爱情,却原来还能再好。爱人的耳边情话,出奇不意,也许这就是幸福,在我手中。
醒来时身畔已经没了人影,冬日的暖阳晒红了门窗,这一醉居然就睡到天大亮,连他何时走的都不知道,何时睡的怎么睡的我也不知。似乎昨晚吃了面喝了酒,话还没两句就被抱回床上……
抱?好像是,好像脱衣服了,好像我定住他的头不让晃,好像……身上穿的也不太像昨晚那件。天,脑子里胡乱想起的不如忘了,偏又间或忆起,片断,串连不起,依然热了脸烫了心。
坐在外厅时已经有人候在门外,大冷的天几个女人脸上都泛着红,未见年氏。谴了众人回去扶额再想,她快生了,是我让她不要再来请安。
估摸也就这几日的事,昨个儿忙得没去看她,才要出门过去看看竟然听到好消息,原来,昨晚已经生了……
三喜临门!
——我脑子里轰然想到的就是这四个字。
她生了个儿子,在我生日那天,命。她为了这个儿子险些失了性命,累了满院的下人婆子就连李福和苏太医都守了将近一天不敢离开房门半步。胤禛应该也去看过,最后的最后母子均安,运?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命中注定。我曾有过这样的运气,也失去过,她失去了又得到。没有所谓的神佛庇佑,风水轮流转罢了。
胤禛,昨儿你就忙这个?
这份好意,我还真得心领。
☆、272.且喜极悲
康熙六十年过去的很快,在胤禛奉命替父祭天时,在胤祯请旨回京后。
11月,胤禛奉了康熙的命替父祀天于圜丘。我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如此,头一回?真的忘了,就像我记不清过去很多,也忆不起未来一年,只在眼前。
也许,千古一帝的终结,转眼即至。阻不会晚,迎不会早,就循着该有的轨迹,静悄悄地到来。随着年份改变的还有我们的生活,不再住那早已习惯的亲王府,举家搬到圆明园。
新的一年,新气象,一切如新。
胤禛始终忙碌,整月的随着康熙出门,不是京畿就是塞外,不是巡视便是巡幸,甚至行围,整月不见人影。又像比以前还要随性乃至任性,只三月间,请了康熙来园子两回,未再大张旗鼓劳累众人,只一派简单恬静。这样的父子,依然像在往年,再伴个更为巧舌如簧极会看眼色逢人便笑的弘历,祖孙三人三代帝王?谁承了谁的前,谁启了谁的后,谁为江山死而后已,谁为青史徒留一页……我竟猜想不出,也嗅不出一丝末年之气。
身畔这个男人仍是谦恭,与往日实不相同,脾气禀性大有回漱少年之态势,且急且快,偏却人前极其安稳,比去年更甚。留京的日子,未见忙于奔走,有时宫也不进就呆在园子里。常在房里一坐便是一日,要么读书写字,要么握一卷经书,时而抬眼看向玩在一旁的永念兄妹,时而转眼过来落在我身上。我笑着迎上视线,他又似笑地摇摇头,靠进软垫中认真翻看。
转眼,春已过,夏正盛。
斑驳在他发上的那处银白,未曾晕染着化开,就停在鬓间。有时看着看着,我就停了手里动作。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投片阴影,还带着那些泛着金光的涟漪水波,窗外氤氲雾气,如梦似幻。
有些事似乎就是一瞬间,转念间,不及反应尘埃落定。例如发如雪,例如指间沙,从来不由心控,偏由心生。
整个六月,胤禛都在家里,偶尔去到弘晖那坐,不再询问只谴了苏老太医过去,是帮人问诊。次日再见时,极会养生的老人竟也一夜白发,面对胤禛依然肃然谨慎。不知那十八年未见的不孝子还有已为人妇的嫡亲孙女,可让他悲欢共享,我是不敢想的,对不起他。
六月初六,宿命因缘。
孩子也许就是一种延续,不是爱情,也为生命。你当它神奇也好,玄妙也罢,真真摆在那里,谁都质疑不得。
我的弘晖有了自己的儿子,不再看着弘晚姐弟儿女绕膝地低头浅笑,抱在怀里坐于床边。我和颜玉嘱了沉香休息,她就半靠在娘亲身上始终看着父子俩笑,看着那滴泪溢出眼眶无声落在孩子脸上,抬手覆到弘晖眼下,轻缓摩挲。
我拉了颜玉退出屋去,听见沉香虚弱笑语,“你若这样,下回可不敢再生儿子了。”
“嗯,女儿吧。”
屋外阳光正炽,照在身上极暖,我耳中回响着如此的夫妻对话,笑出泪来。弘晖啊,好好过吧,你的日子且长着呢,这种迟来的幸福倍感珍惜会守得久,比我们都要长久。有一天父母终会离去,能伴在你身旁的,就是这个女子,就是你们的孩子,总有些人对你不离不弃,让你明白笑泪过后的人生是何滋味,也许……就叫幸福,最难得也最简单。
走一趟很远,从京城最西北到东之一隅,胤禛不厌其烦地带我来回折返,只为弘晖,许是还为那襁褓中的长子嫡孙。
院一角,满藤绿缠紫水晶,阴凉下叶影婆娑。我靠在躺椅上看胤禛抱着孩子仰面闭了双眼,午后安逸大抵就是这样吧。
大红襁褓上系了块的镂空白玉坠子,一个玪字静缓摇晃,带着那道金黄穗子扫在胤禛的宝蓝色剑袖,忽明忽暗。
永玪——康熙赐的名。弘晖也是,父子皆是。
胤禛亲手拴在那里,衬着弘晖的玉牌。恍然间,我竟觉两片相似的白玉混成一块,包裹在厚重看不出内里光芒的顽石表皮下,沉睡脚边不知名的某段路上。不开启,谁也不识,不相亲,谁也不知,这对落于万千百姓家寻常巷道院的父子,原是今日王孙。
若是不来这里活上几十年,哪里知道这段故事,因我而起,不知何时终了。欠他们的还不上,却已各自得到想要的,他们都已长大,满心爱恋,不埋怨不记恨。
同样被赐了名的,还有胤祥的儿子,弘晓。他和孝颜无甚反应,只是接受谢恩,似乎我们都变了很多。不知是时间神奇,还是这个时代,我只知道若是再来一次,我也回不到过去的少年时光,难再寻回那段记忆,留在心底偶尔回想。
胤祯回了军前,有人却到了京城,在七月,在胤禛从热河回来时。
将至傍晚,我看到一袭黑影跟着熟悉的背影进了书房。桥下的水波静静晕开,层层扩散到看不见的地方,只一轮昏黄暗月浮于湖心……那夏秋交替的风,带不来凉爽只有闷热,湿了脊背。
入夜,胤禛回到房里,悄无声息地上了床。我靠过去轻轻揽住,闭了眼睛,困意袭来。
他何时走的,是否走了,留在京里还是已赶回去,一概不知也不去看,更不问。腹隐隐地疼,不甚明显,依然有些似是感应的东西,极浅。
第二日一早竟见着那对兄妹,抱了福慧站在门前,年氏低着头轻轻拍抚年幼的儿子,她的二哥长身直立挡住我一半视线。
大老远走过来,利落甩袖单膝地,依然奴才,依然福晋,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
看了眼身后亦步亦趋心跟随的年氏,低头便笑,“年大人起吧,规矩,是做给外人看的,一家人自不必客套,何必如此拘谨。”
“福晋言重了,年某不敢。主仆君臣,奴才省得。”
他就跪在那儿,一动不动地坚持。
摇头笑笑转过身,搭了眉妩的手看向湖心,一叶舟径直飘过来停在桥头。“既如此,便等你家主子回来吧,恕我一女子不能好生招待。”走了两步,停住,偏头瞥了身后二人,一跪一站未动分毫。“可巧年大人一来今儿就天朗云舒,我这福晋带你家妹还有甥儿去湖上饮茶自在,可好?”
眼里的心戒备哪有半主仆君臣之道,嘴上我也会。
接过福慧抱在怀中,一张脸长开了许多,似他额娘也似阿玛,多神奇。
我敬生命,不觉孩子烫手。坐于船尾,年氏几步蹬上来,心坐在对面,盯着孩子,更像盯住我抱他的手。